张敬和关初阳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喻冬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宋丰丰和张敬去问周兰,但喻冬原本的手机号码已经停用了,周兰只在二十多年前女儿结婚的时候去过喻乔山的家里,她年纪大,只记得一个大概的地址。
宋丰丰和张敬跑到了喻冬所在的城市找他,两人徘徊在别墅区下面,根本进不去。问物业这里是否有一个叫喻冬的人,物业则根本不理睬。
“开心点吧。”张敬拍拍宋丰丰的肩膀,“你下周有空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学委和班长都一起去的,我承诺,这次绝对不带张曼。”
宋丰丰兴致不高。
张敬又换了个话题:“我帮你一起骂喻冬!”
“别说了。”宋丰丰摇摇头,“我走了,拜拜。”
他一个人踩车,在海岸线上逗留了很久。凤凰木开完了花,抖动满树的绿叶。宋丰丰被海面的反光刺得眼睛疼,捂着双眼在树下坐了很久。
不想回家,找不到想见的人。自己生活的城市突然间变得让人易于难过,甚至畏惧起来。他和喻冬一起走过太多太多的地方了,宋丰丰从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原来这么好,所有细节巨细无遗,全都从记忆深处翻出来。
海岸线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乌头山。教堂在阳光下沉默不语,神父在门前拿着一把刷子细细刷墙,掩盖上面的“办证、开发票”字样和电话号码。
宋丰丰在教堂里坐了一会儿,又跑了。他骑车去了寺里,找到自己的远房亲戚,说要买一个许愿牌。
不是逢年过节的时间段,许愿牌很便宜。宋丰丰买好了,自己亲笔写上了歪歪扭扭的字样,拿着许愿牌走到大榕树下。他手劲很准,一下就抛了上去。
和尚在院子里扫地,看到他在树下站了许久,还抬手擦了擦眼睛。
一块木牌在枝上挂着,随风打转。
牌上写着“平平安安”四个字,字迹并不好看。
喻冬是否平安,宋丰丰不知道。
他的大学生活倒是过得挺精彩的。
去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有郑随波和吴曈两家人在火车站遇到,三个小孩凑在一起聊天,几个大人则很快约好怎么在北京玩。
把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家长们迅速检阅了宿舍情况,纷纷表示“虽然不太好但是上学就是要吃苦”,还对澡堂发表了一番南方人的独特见解,随后不再c-h-a手学校的所有手续,一同逛起了北京城。
宋丰丰和郑随波、吴曈不是同一个学校的,但吴曈所在的财经大学离他非常近,两人一开始还常常约好去郑随波学校找他玩。
“你读师范学校,以后是要当体育老师吗?”郑随波问过宋丰丰。
宋丰丰坦言不知道。
他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并不清晰,宋英雄也没有什么要求。喻冬呢?他有时候会想,喻冬会做什么?他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些问题从来没有一刻从他心里消失过。
喻冬是消失了,以诡异且伤人的方式,但关于喻冬的所有事情一直都被宋丰丰放在心上。
他甚至在人人网上搜索过喻冬的名字。虽然找出几个同名同姓的人,但没有一位是他思念的喻冬。
登录外网寻找喻冬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他不知道喻冬是否会给自己起一个洋气的英文名,总之无论怎么搜索,都找不到和喻冬有关的信息。
张敬说他入了魔障,或者又被什么心愿未了的殉情男鬼上了身。
宋丰丰不吭声,就是笑笑。
他仍旧人缘好,仍旧擅长踢球,仍旧会收到情书。他总会客客气气退回给对方,没人再陪着他折一只温柔小巧的纸船,将爱的心意放入水中了。
吴曈唯恐天下不乱,还隔三差五给他介绍白净脸皮的瘦高个小青年,宋丰丰尴尬坏了。“像喻冬啊。”吴曈总这样说,“你试试吧。”
“不像,一点都不像。”宋丰丰甚至不用看照片,不用看任何社交圈上的图片,立刻就能回答。
结果是得知吴曈居然在外面认识这么多妖妖娆娆的小姐妹,郑随波勃然大怒,吴曈手忙脚乱解释了很久,之后再不敢乱来。
时间过得又漫长,又快。宋丰丰大三下半学期的时候,开始要考虑就业问题了。他趁着暑假,不着急回家,先穿上正装钻进各种招聘会里取经。
这天他刚刚观摩完一场招聘,偷偷把自己的简历也一起塞到了HR手里,出了会场就接到了宋英雄的电话。
宋英雄出海回来不久,听声音心急火燎的。
“周妈中风了你知道吗!”他的大嗓门震得宋丰丰耳朵疼,“宝仔一直在门口叫,七叔七婶才发现的!”
宋丰丰吓坏了:“现在呢?”
“发现得很及时,现在人已经醒了。”宋英雄说,“喻冬也在,守了好几天。”
宋丰丰在会场门口一下站定了。
“什么?”他的声音在发抖,“谁?”
“喻冬。”宋英雄大声说,“你的好朋友喻冬!你忘记了?他偷偷跑了,你不是还哭过?”
宋丰丰无暇顾及宋英雄怎么知道自己哭过了。他很快挂了电话,立刻回到学校,冲进宿舍里一阵乱翻。
“怎么了?”舍友从上铺探出头,“明天你们足球队不是聚餐搞活动吗?”
宋丰丰把必要的证件和钱包装进包里,转头就跨出了宿舍:“我现在回家。”
第55章
已经过了暑期学生回家的高峰期,车票并不难买。但宋丰丰买不到更快一些的车次,最后上了一辆绿皮火车。
绿皮火车慢悠悠,臭烘烘。他坐在两节车厢之间,列车运行时发出的声音很刺耳。宋丰丰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半梦半醒中恍惚想起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因为喻冬说想他,所以他选择了立刻回家。那时候一趟车不过数小时,比现在短得多。他下午出发,晚上回到了兴安街,但喻冬睡着了,手机也关机,他叫不醒。
宋丰丰啃着手里的面包片,盯着窗外流泻而过的葱郁绿色。
喻冬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人跑到别的城市看他比赛,却因为进不了体育场,在大铁门外站了一下午,最后连饭都没吃上,又回去了。
宋丰丰总觉得,当时多傻啊,什么都没考虑,想见一个人就即刻去见了。哪怕只有一面,见了也是好的。他回去继续比赛的时候,一颗心还跳个不停,高兴极了——那时候还不确定是因为什么而高兴,但那种欢喜的感觉,却真真实实留在了身体和记忆里。
现在也是一样的。
他想念喻冬,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问一些问题,甚至还想抱抱他。喻冬的头发应该仍然还是软的,也仍旧是白皙脸皮,很容易因为自己的一句两句话而窜起薄薄的红。他看自己的眼睛里总带着不自知的笑意,一些无聊至极的话也能让他笑个半天。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勾起自己手指的时候,喻冬还会露出有些紧张又有些得意的笑,嘴角会勾起来,眼角会弯一点。
但已经过去三年了。宋丰丰数着手指。
喻冬变了吗?他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徒然心生怯意。
在车上吃了几桶方便面,睡了几觉之后,宋丰丰振作精神:还有几个小时就到了。但在即将进入省内时,车却停了下来。
台风过境,全线列车临时停运。
他们被迫在一个小站里下车,等待通知。
宋丰丰开手机流量看新闻,发现台风昨天刚刚扫荡过他的家乡,现在正不断北上,强度渐渐减弱了。
等待太煎熬了,他坐立不安,干脆给张敬拨了个电话。
“你回到家没有?”宋丰丰开门见山,“你知道喻冬回来了吗?”
张敬不好回答宋丰丰这个问题,“呃”了半天。
本来这一年的暑假他是打算和关初阳一起再去北京找宋丰丰玩的。行程都规划好了,但快要放假的时候,他却突然改变了计划,临时取消这次的北京之行。
“张敬?”宋丰丰在电话那头又问,“信号不好吗?听到我说话没有?我被困在……”
关初阳看看张敬,然后转头用看好戏的神情盯着坐在两人对面的青年。
青年脸庞白净,眉眼清秀,此时正因为张敬和关初阳的眼神而紧紧抿嘴,皱眉露出紧张神情。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因为额发落下的y-in影,而显得愈加憔悴和疲惫。
“你说喻冬啊……”张敬把声音拖长,“他就坐在我和初阳对面。”
青年闭了闭眼睛,随即气冲冲在桌下提了他一脚:“张敬!”
张敬躲得很快:“我靠喻冬,你这个踹人的习惯怎么不改啊?你跟黑丰一样的,不高兴就踹人。”
宋丰丰攥着手机,一脸茫然地站在火车站的窗边。
小站面积不大,干净整洁。狭长的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灰尘,但日光强烈,仍旧照了进来,把宋丰丰半边身都晒得暖烘烘的。
“谁在你前面?”宋丰丰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你见到他了?”
“喻冬,我说的就是喻冬。”张敬强调,“你朝思暮想的喻冬。”
喻冬略略低头,威胁似的压低了声音:“够了!”
张敬看着喻冬,对手机说:“你想跟他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