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误会有人要跳海的错觉让他跑动急了些,他的气息浅浅喘:“你站的离船头太近了,会掉下去的。”
然后他想到什么愉快的事似的,笑了:“要是你跌进海,没准我们就能捞上来一条美人鱼了。”
宁奕的喉结滚动,咽下疼痛,他已经从声音里听出了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回头。他转头的动作像一帧故意慢放的镜头,当他的脸完全露出来,他眨动的睫毛,颤抖的眼珠,都缄默的,展示出一种坚忍的脆弱。
他带着某种嗔怪,仿佛在埋怨一个人来迟,又怕他不来的目光,被对方所误解:“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海风吹乱他银灰色的头发,那人急着解释,“只是你现在掉下去,我怕我捞不住你。”
那人似乎正在承受病痛折磨,胸腔咳得就像一口要报废的炉膛,本应高大挺拔的身躯,虚弱地佝偻到和宁奕差不多的身量。
这个时候弃人不顾,无疑是残忍的,宁奕让出了肩膀,那人楞了愣,立刻贴过来,他小心地把头靠在上面,也不问去哪儿,顺从的由宁奕半搂半搀扶到甲板泳池区的躺椅坐下。
“你没事吧?”宁奕挺担心地瞧着他。
“没什么的……”因为咳嗦,他的面色有点红,耳根是如血的石榴色。
说不上来的古怪,宁奕虚着眼,细细得将他认了一遍,确定自己的确没有见过这张脸。
为了避开海风,那人低下点头:“上了年纪,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来找你。”
他笑的时候,眼角延伸两道深陷的皱纹,不全是沧桑的感觉,倒是令松弛的眼皮下,那颗黑眼珠有了深切的温柔:“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是不够的,比如健康,比如……人……”
这句话不知道拨动了宁奕的哪儿,他的表情顷刻失去灵x_ing,目光长久地滞留在地上,黏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
“既然身体不好,干嘛还要上船。”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唐突,“想旅行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宁奕别捏地改口。
他们相遇在一艘寻欢的 y- ín 船,每个人的都带着一目了然的相似眼神,和心知肚明的下流目的。
可能因为不讨厌,宁奕打从心底里不愿意把眼下这个温和的人,也解读的那么难堪,他觉得他应该是有风度的,是携带着一个小小的,x_ing欲以外的天真理由而来。
对方全然没有体会到他的意图,反而忘年交似的与他聊开:“没人知道会在旅途上遇到什么。”他的兴奋模糊了年岁,使他有了一种童男子的纯真,“比如今天,我就遇见了你。”
那可真是你的不幸,宁奕在心里默念,因为我注定会让你的这场旅行,留下不快乐的记忆。
“遇见我有什么好的……”宁奕嗫嚅,觉得自己挺扫人兴的。
“怎么会呢。”一点没受冷遇,对方像欣赏一幅画,一种往逝的美景,切切望着宁奕,“你让我想起了很多,说了你别介意,你很像……我的爱人。”
瞪得锃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瞥向他。
“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他怎么了?”是不该问的,可又忍不住问了。
“他……”长久的缄默,被两声咳嗽破坏,对方接过宁奕递来的纸巾,捂嘴,道了谢,“我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他应该是伤透心了。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想见到我。”
突然,他抬起头,瞳孔很期待的放大:“你说,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他会……原谅我么?”
按宁奕的脾气,这种时候,他通常都会说些鼓劲的话,可偏偏对着这个年纪大了他一倍多的老人,他任x_ing了。
“我不知道。”他耿直地回答,语气因为认真,而有一种刻意的生硬感。
“是么……”松弛的眼皮,更低垂了。
想当然的,他伤了人,他最爱的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哪怕他从此再也得不到原谅和接纳。一缕苍老的灰色头发垂下来,头一刻还蠢蠢欲动的眼神,离了氧的火一样,黯淡下来。
他低下头,不敢奢望从对方的口中再祈求零星半点的,关于希望或者盼头一类的宽容,可偏偏这时候,宁奕又给了他惊喜。
年轻的声音,像是往他枯涸的心上,凿开一口生生不息的泉:“但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他。”
垂老的面皮颤抖起来,要不是有头发遮住,一定能看到他眼里的痴心,贪婪地把目光泊在那截青年衣袖下露出的手腕上,想象,想象那里的触感,想象他转过手来掌心的温度,大约会比海上的艳阳更炙热,那种,能将他一瞬间拉拽出冰窟的能量。
“你想要他原谅,至少也得先见到他。”腕子动了,宁奕交叉了十指,叠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就差一点,对方忍住了,伸出去的手,悄悄收了回来。
“你说得对,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是不够的。”栏杆上落下一只落单的鸥鸟,缩头缩脑踽踽的样子,有点笨拙的茫然,可一亮翅膀,又立即冲上云霄,冲入万丈的金光。
原来还可以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啊,宁奕感叹。
再也没有比他此时的笑容更美好的东西,那人看呆了,一动不动地觑着他。
“做错了没什么。”宁奕没发现他的眼神,那种渴望,那份欲求,他的注意力全追着那道远去的翩影,直到它完全遁迹云团。
“只要还能见面,就有机会。”他扭过脸,目光热‘辣辣的像种鼓舞,“你不该浪费时间待在这艘船上,你应该上岸。”
“与其猜测会不会被原谅,不如认认真真向他道歉,去找他,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你错了。”是笑的眼睛,白的牙齿,“说不定他也在等着你,别让他……等急了……”
可顷刻间,白牙撕裂了笑容,笑眼睛颤抖得支离破碎:“别像我一样,等到来不及了,才后悔没有早一点告诉他,我有多……多爱他……”
借别人的故事,宁奕才有勇气在烈日底下晒一晒,那颗填了收件人,却一辈子投递不出去的,拳拳真心。
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震撼,对方颤颤巍巍站起来:“谢谢,你的话,我记住了。”他像是想离开了,可腿却又不舍,顽固地钉在原地,“借你吉言,我一定会让他看到我的真心。”
也许是那种脱离了陆地感的摇晃,又或者在甲板上晒了太久的太阳,总之不是因为那段对话令他心伤,宁奕扶着墙,回到船舱,他的步子发虚,除了鼻翼两侧晒伤般的红润,脸色惨白,两个从客房里退出来的清洁员惶恐地伸手接住了他。
“Mister,are you all right?”
宁奕抬起手,想说没事,可转眼因为颠簸,难以控制地靠在他们身上,几欲呕吐。
是晕船,这样的情况每天并不少见。
宁奕是第一次登船,他的反应尤其大,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才稳住个头比他们高的多的客人,很贴心的将他送回自己的房间。
沾到床,有了依靠,宁奕的动静收敛了许多,他用慷慨的小费表示了谢意,并请他们为他把门带上。咔哒,房门锁芯阖落,宁奕睁着眼,松开一直捂着肚子的手。
一套叠得方正的员工制服出现在雪白的床单上,和送他回来的两个客房清洁身上的一样。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宁奕的那点小动作,很顺利的,他就从清洁车上那筐干净的衣篓中顺走一套。
真的是累了,眼皮重重的,复而又闭上。
太奇怪了,入睡前,宁奕想,怎么他满脑子,都是在甲板上遇到的那张垂老的面容。
如果那个人没走,活到白发斑斑的年纪,会不会也有那样一把佝偻,却依旧温雅的模样。
足足睡了4小时,再度醒来已近昏黄时分。
宁奕换了新衣服,戴上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镜,摸出房间。
收腰的黑色小马甲,不知是否穿错了尺寸,对宁奕来说略嫌小了一些,却恰好得勒出一把漂亮的腰,过高的腰际线,令他的两条腿看起来逆天的长。
如此招惹人的背影,很快吸引来监视屏幕前两道下流的口哨声。
“客房清洁?这么s_ao?”一个说,倒不是疑心,他们对船上的警戒很有信心。
“腿真够看,个头也比别的宾仔高。”另一个说。
船上将近2/3的员工,都是菲律宾人,低薪,勤快能干,最重要的是会英文,一口一个mister、ma’am【先生和太太的尊称】的叫,叫得客人高兴,小费的收入都很可观。
“嗳~”一个推另一个,“要不要……”
另一个明显露出了兴致,却还嘴上正义:“不好吧。”他顾忌到底刚开船,不想惹出乱子。
一个瞧出来了,另一个是有心的,他的下头都鼓了,于是故意当着他的面,揉了把裤裆:“怕什么啊,大不了完事给他一笔钱咯,在船上,他不敢乱说的。”要不听话,四面都是埋人的海,他们担心什么。
另一个听明白了,眼珠溜溜往屏幕上扒,恰好,宁奕一无所知地转过脸:“靠!”另一个豁出去了,“妈的,干了!”他踢开椅子,前头支着帐篷,就站起来。
第37章 (下)
晚餐的时间,无人的通道,挺僻静的一条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