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嫦娥指指炕边那几个人笑着说:“不中就叫他们给你写吧,您七叔今儿老忙。”
柳凌站了起来:“福来哥,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写吧,俺伯得过一会儿才会回来,回来俺就又该祭祖上坟了。”
柳福来把红纸递给柳凌:“我还怕你不想给我写哩,咋会嫌弃。”
柳侠他们几个把炕桌往东头挪了点,给柳凌腾出地方,正好他们写的时间也够长了,柳侠让猫儿和柳蕤都休息一会儿。
柳葳的作业太多,不敢歇,继续。
柳福来看着柳凌写了一副对子,就开始偷眼观察屋子里其他人,他觉得屋子里所有的人恐怕都在烦他,他害怕柳侠会说出什么难听话让他下不了台。
但一直到他走,什么也没有发生,柳侠让猫儿坐在他怀里,和猫儿一起看《兰亭序》,俩人絮絮叨叨说着话,乐呵的不得了。
虽然前天听到了牛三妮儿和柳淼的吵闹很生气,但柳长青家所有人对柳福来却使不出一点脸色,更不用说说什么难听话了。
就是不想柳福来最近一年多过来帮忙挖窑洞,不想他帮猫儿送这几年牛奶,只凭柳长青把家搬到这边后和他做了三十多年邻居,柳长青和孙嫦娥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并且这么多年他对柳长青多有依赖和信任这一点上,孙嫦娥就不会允许孩子们对柳福来说什么出格的话。
柳福来走后半个小时,柳长青他们回来了,祭祖的供品早就准备好了,外面风太大,仪式进行的非常紧凑,结束了之后柳长青马上带着家里的男丁去上坟。
回来的路上,他看着被柳侠给包得只剩下眼睛?c-h-a??外面,整个人跟个圆球一样的猫儿说:“长春,明年你祭祖哩时候,叫猫儿也一起吧,孩儿大了,这些事都该知道了。”
柳侠把猫儿往身边又拉了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们一大群人刚走到柳福来家坡口,就看见柳福来从凤戏河南边踩着河里的石头往这边跑,看见他们就大叫起来:“七叔,八叔,柳魁,您快帮我找找兆淼吧,他跑了。”
柳淼跑了,就在柳福来去柳长青家写对子的时候,柳福来是回家后听柳牡丹说的,他一出门,牛三妮儿就说:“不听我哩话,去吧去吧,回头咱一家都叫猫儿给克死了,看他咋弄。”
柳淼当时正在洗自己的衣服,听到这话,连衣服带盆一下就给摔了,回自己屋里抱了一床被子和两件衣服就走了,柳牡丹当时给吓傻了,也不知道追,所以她也说不清柳淼出门后往哪边去了。
柳福来跺了牛三妮儿两脚,让柳牡丹去找吃完晌午饭就跑出去玩的柳森和柳垚回来,自己跑出去找人,可到现在眼看着天就黑了,也没看到柳淼的影子。
柳长青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把人分了几组,柳长青和柳川,柳魁和柳长春,柳凌和柳钰,分几个方向去找。
柳海和柳侠不用找,赶紧跑到关家窑,问问住在路边的那两家看到柳淼从那里过没有。
柳长青本来是让柳海跟着自己,让柳侠领着猫儿直接回家去,不让他跟着找人,柳魁和柳川都不愿意,柳长青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们不放心他这个时候在山里跑。
他俩的意思是让柳长青和柳长春都回家,他们几个年轻的出去找,柳长青看看柳福来那塌了天的样子,不答应,柳川干脆自己和父亲一组。
猫儿一定要跟着柳侠,没人反对,柳侠就牵着猫儿的手和柳海往关家窑跑,走了十多年的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步。
他们跑到那两户人家问了,人家都没看到柳淼。
柳侠他们猜不到柳淼会去哪儿,天黑了也不敢乱跑,柳长青专门跟他们交待的,不管问到没有,都得先回家,不准拐弯。
柳侠他们回到家时,家里除夕的饺子已经包满了好几个拍子,女人们就等着他们回来好下锅开煮呢!
几个人一起骂牛三妮儿作死,大过年的把孩子们弄得连家都不愿意呆,然后忧心忡忡的等柳长青他们回来,这黑灯瞎火的,要是家里几个人再出点事可怎么办?
八点半,柳凌和柳钰把一头碎树叶的柳淼给带回了自己家,半个小时内,柳长青他们也都回来了:他们出发的时候约定,谁先找到柳淼,就对着其他方向大喊。
山里的夜晚,声音能传出很远,听到的人就可以回来了。
柳凌他们是在娘娘庙把柳淼找到的,柳淼只有一床破被子,地上睡着很冷,他抱了很多干树叶堆在墙角,就蜷缩在那非常非常小的小庙里,对着那个已经斑驳的看不出模样的泥胎娘娘发呆。
柳淼在柳长青他们回来之前,就坚决的抱着被子回自己家了,他觉得自己呆在柳侠他们家里,人家不恶心他,他自己都恶心的不行,特别是猫儿担心的问他睡地上冷不冷的时候,柳淼心里难受极了,他真就想不明白,他妈怎么就恶鬼附身,不胡说八道就没法过日子呢?
柳淼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对柳侠说:“小侠,老不得劲啊,俺妈那嘴,俺当孩儿们哩也没法她,我这里给你陪个不是,对不住啊!”
柳侠笑笑说:“你别想恁多,俺孩儿只要好好哩,我现在不在乎别人说啥。”
一家人终于可以安心的吃饺子了,可柳侠刚端起碗,一个饺子没吃下去,就听到西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这声惨叫十分短暂,就好像老母鸡半夜被黄鼠狼突然咬住了脖子时发出的声音。
柳长青还没说话,柳魁、柳川、柳钰、柳凌就已经放下碗跑了出去,虽然只有一嗓子,但他们都能听得出是牛三妮儿的声音。
他们都以为柳福来家要出人命了。
不过没几分钟,几个人就轻轻松松说笑着回来了,柳魁端起碗吃着饺子说:“牛三妮儿可能又胡说八道了,福来哥给了她几巴掌,她又想撒泼哭爹喊娘,柳淼说了声‘你再敢出一点声音我现在就走,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她一下子就不敢哭了,呵呵,人要是不主贵,真没法治。”
一大家人听着收音机说着话,一下热闹到十点多。
柳侠他们回到自己的窑洞,躺进被窝儿里,猫儿搂着柳侠的脖子,轻轻对他说:“小叔,你别不美了,牛三妮儿又不是咱家哩人,她又管不住我,我不怕她。”
柳侠从二十八那天听到柳淼和牛三妮的吵闹后一直心里都很难受,但他觉得自己掩饰的非常好,刚才柳淼跟他说话时,他也表现的很轻松豁达,他没想到猫儿会有感觉,所以他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猫儿的话。
他轻轻拍着猫儿的背说:“没事孩儿,只要你好好哩,小叔现在是真的不在乎别人说啥。”
除夕夜一场中雪把连日的大风天给赶走了,新年在阳光照耀下来临,以后的几天都是晴天,迅速融化的积雪并没有让天气更冷,阳光和残雪里,春天的气息悄然而至。
初十苏晓慧和柳葳要开学了,初七晚上,苏晓慧第一次跟个大孩子一样趴在炕沿上发愁,唉声叹气。
她不想开学,她在家的这十来天轻松愉快,柳?c-h-a??柳雷除了晚上八点半以后和吃奶,其他时间根本不用她操心,家里这么多人,这个抱一会儿那个抱一会儿一天就过去了,回到荣泽她该怎么办啊?
孙嫦娥说:“其实孩儿十一个月断奶也差不多了,要不,你把俩孩儿撇家里吧,您大嫂俺俩带着,平常多贴补几个鸡蛋就出来了。”
苏晓慧舍不得还不满一岁就给孩子断奶,而且孩子在她跟前她不抱可以,真让离开她,跟挖她的心一样。
还有一点,婆婆为自己照顾孩子天经地义,妯娌之间可没有这个义务,时间长了,秀梅会愿意吗?
秀梅也替苏晓慧发愁,不过她觉得苏晓慧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两个孩子了,当然得让孩子多吃几年奶,所以她说:“你再难为这几个月吧,不中等放暑假给他们搁家里,咱妈俺俩以后就能看着了,孩儿现在断奶老可怜。”
初八中午快该吃午饭的时候,柳侠他们练完字在院子里打羽毛球,柳葳看到东边山路上有一个人影。
半个小时后,两脚黄泥的孙玉芳被柳钰搀扶着进了家。
因为柳家岭实在太远,这一年多逢年过节都是柳钰单方去孙家沟拜访,说好了孙玉芳不用来回礼,所以柳家人都没想到她会来,家里也没准备,秀梅和苏晓慧一时有点忙乱。
柳侠他们则是兴奋,成天听柳钰说孙玉芳,他们一直都没见过。
孙嫦娥的父母都过世了,家里哥哥们也早就分家单过,当初孙嫦娥要嫁到柳家岭家里都不同意,娘家和她断亲很多年,所以家里孩子们从小都没去过姥姥家。
等孙嫦娥和娘家关系缓和开始往来,孩子们也很少和她一起去,没有感情,去了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只有柳魁近几年因为要送孙嫦娥回去,去的稍微多些,但孙玉芳的父?c-h-a??孙嫦娥只是即将出五服的堂兄妹,并不是很亲密,柳魁去的时候也没见过孙玉芳。
孙玉芳穿着望宁时下年轻女孩子里最流行的横条纹西装式上衣,头发在后面束成马尾,还带着根颜色很浅的橙?c-h-a??带箍,人很漂亮,就是和苏晓慧站在一起,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反倒显得比较土气。
柳家人太多,孙玉芳开始有点拘束,但因为有熟悉的孙嫦娥坐在她身边问长问短,她又主动接过了柳雲抱着玩,所以很快就没那么不自在了
一家人对孙玉芳都很满意,姑娘熟悉起来后人挺大方,说话也很实在,家里人特地让她说说想把准备结婚的窑洞改成啥样,她说:“现在这样就中,我没见哩时候还以为咱家哩窑跟望宁附近那些人住哩窑一样,都是不大点儿,黑洞洞的哩,现在一看,咱家哩窑比俺家房子还宽敞呢,不用改也可得劲。”
望宁一带地质结构复杂多样,并不是所有的山都适合挖窑洞住,孙家沟一带就没有住窑洞的人家。
当天孙玉芳肯定是回不去了,晚上孙嫦娥陪着她住在堂屋,第二天早上她和苏晓慧、柳川、柳葳他们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