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鸡岭因为植被没有遭到破坏,确实比较漂亮,但那里是埋葬夭折的孩子的地方,柳家岭一带的人,提起那里就感觉很阴森,柳侠不可能无缘无故去那个地方,柳长青一直没问过他,是怕一问就和猫儿拉扯上,让双方都陷入尴尬。
他本来想通过柳凌来问这件事,可柳凌和柳葳“五一”都没能回来,柳长青有点着急了,柳侠的精神虽然萎靡,但就他现在的处境,他的表现很正常,所以他不可能做自寻短见之类的傻事,可雉鸡岭那种地方,柳侠为什么要去呢,而且还是在清明节的时候?
柳侠和猫儿的事,柳长青心里对猫儿只有愧疚,没有怨恨,毕竟猫儿还年轻,柳侠对他掏心掏肺二十年,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面对柳侠的爱情,可能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吧?
柳长青冷静下来后也想到过,这件事会不会猫儿才是主导?
他想了很多天,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可他随即就想到,如果柳侠能答应猫儿这么离谱的要求,并且还能在这件事上挡在猫儿前头,那他还是不能责怪猫儿,因为即便猫儿不主动,事情的结果也一样。
柳侠现在的行为表明,他对猫儿的感情已经是爱情的范畴,而以柳侠的个性,不可能把自己喜欢的人让给别人,如果柳侠开始没明白自己对猫儿的喜欢是什么,等猫儿喜欢上别人,柳侠反应过来,那他肯定还得把猫儿给抢回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柳长青只能暗自叹息伤神。
迁怒、打骂,只会把两个孩子更紧地绑在一起,就这样拖着吧,让他们自己慢慢发现,慢慢明白,他们走的是一条死胡同,然后等着他们看清楚,等着他们回头。
柳长青只想给柳侠和柳岸看清楚事实的时间,但哪怕两个孩子最终也看不清,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他也不能让孩子们出事。
现在,他有点担心柳侠真像孙嫦娥想的那样,迷失了心神,做出什么傻事。
对于那些不可说的事,柳长青平时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可关系到自己孩子的身体健康和人身安全,他不由得就开始信了。
柳侠被这个问题吓得楞了好几秒,他停止了切菜,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半分钟后,他说:“我做了个梦,梦见猫儿哩病又复发了,我吓醒了,半天睡不着;快天亮哩时候,终于睡着了,又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对我说,用个替身,把你想保护的人都疾病和灾难都写在他身上,然后,这个替身就可以把疾病和灾难都带走。”
这下,是柳长青楞了,他楞了好长时间,才点点头说:“那,你用哩啥替身?”
在家的时候,柳侠的所有活动几乎都在他的视线内,捏泥人或缝制布偶的动静都比较大,他不可能一点发现不了。
柳侠说:“我,我从俺妈哩针线筐里找了一块白布,搁上头画了个小人儿,然后,给小人儿哩肚子上写哩病名……”
他觑着柳长青的脸,看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接着说:“我,我怕那个小人儿真有生命,就跟他说,他给猫儿哩病送到地底下就妥了,我也不会诅咒他得病。”
柳长青说:“你下到那个沟里,是去埋那块布了?”
“嗯。”柳侠十分没底气地点头。
他好歹是个大学生,做这种封建迷信的事,还被家长逮住,脸上有点挂不住。
第537章 因爱生忧(修改bug)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柳长青的目光从柳侠的眼睛慢慢转向无尽的远方,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这句佛家偈语。
柳侠是个内心充满了勇气的孩子,以前是,现在也是,但以前——以猫儿的出生为分水岭——柳侠的勇气是无畏,是一往直前,那时候的他就像一把锋利强硬的刀子,不知人间疾苦,无忧无虑,喜欢用打架解决和家人以外的所有矛盾,一天不惹事好像太阳都无法按时落山。
直到有一天,猫儿出生了。
柳侠一夜之间就给自己长出了一层结实而手感舒适的裹刀布,他的勇气依然如故,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他的刀也有了方向,只指向伤害猫儿和家人的人。
因为猫儿,他学会了忍让妥协,学会了将心比心,学会了未雨绸缪。
妥协和忍让绝对不是让人高兴的情绪,在柳家岭,柳侠不需要对谁妥协忍让才能换取自己所需,但猫儿需要,柳侠怕自己的任性为给猫儿带来更多的责难,所以,十岁的他隐藏起了光芒和坚硬,自动学会了这个与他的天性相违背的技能。
现在,长大了的猫儿有了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柳侠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自动转换了他对猫儿的保护方。
他的每一次转换,都是以猫儿为原点,排除掉一切不安全的因素,为猫儿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柳长青知道人在无助的时候会求助于神明,他自己也在心里这样做过很多次,柳侠为了猫儿求神拜佛他完全能理解,但因为一个梦,柳侠就像他自己曾经最鄙视的神汉巫婆一样画小人儿,还是让柳长青非常震惊。
这真不像是柳侠会做的事。
这真是……只有柳侠才能做出来的事。
十岁的年龄沿街拾废纸卖钱,柳侠的心中只要有执念,便能无视一切世俗异样的眼光,独自前行。
柳侠看柳长青看了自己老半天,却不说话就把目光移开了,以为他生气了,放下刀和菜走到柳长青身边:“伯,我,我知你不待见扎小人儿这种事,我是老怕猫儿再出事,没法儿了。
我真给那个小人儿说了,只是请他给猫儿哩病带走,带到地底下最深哩地方埋起来就中,不是叫他替猫儿生病。”
柳长青转过头,还是刚才微笑温和的样子看着柳侠:“孩儿,我还能不知你啥样?我相信你,我还觉得你这法儿真不赖咧,两全其美,给猫儿消了灾,还造出了个小人儿,给了他一条命。”
柳侠嘿嘿笑了起来:“真哩伯?你也觉得那样中?”
“我希望中。”柳长青说,“我希望猫儿永远健健康康哩。”
“伯,你最好了。”柳长青坐在个藤编的圈椅上,位置比较低,柳侠使劲抱了他的肩膀一下,就笑着跑回案板前,继续切菜。
他没有撒谎,他和柳长青说的都是真的,梦到猫儿病情复发,他的心在梦中难受到不能活,醒来后,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他的难受一点都没有减少,天亮时,他准备起床,无意识中碰到胸前的护身佛,想起梦里那个破解的方法,他忽然想到,那是不是菩萨有感于他的虔诚,所以给他托梦,告诉他保全猫儿的方法?
柳侠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的。
于是,就有了那个画在巴掌大的一块白布上的小人儿、和小人儿肚子上的“白血病”和“一切疾病与灾难”几个字。
柳长青看着柳侠高兴的样子,心下感慨,柳侠的理想高远到让他都觉得缥缈,却又能为当下一点点的小事而感动快乐。
柳侠心里为父?c-h-a??柳岸的关心而欣喜,做菜的精神都快赶上计算绘图了,特别认真投入。
进驻这个工地将近十天,终于吃上了正常味道的食物,张援朝和浩宁都非常高兴,浩宁一手碗一手馍吃着,还有闲心拉着张援朝,顺着声音去麦田里找野鸡。
柳侠做的菜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个根达菜炒豆腐,一个肉丝胡萝卜,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主食是馒头。
他们因陋就简,就在公路旁一条小岔路上的一棵洋槐树下开火做饭,大越野的空间很宽敞,后备箱除了装测量仪器和厨具餐具,柳侠还往里面放了一张折叠小餐桌和几个小马扎。
不过,张援朝和浩宁不怎么坐在桌子上吃饭,他们俩喜欢端着碗到处转悠着吃,把小餐桌留给柳侠和柳长青用,今天也一样。
柳长青吃了一口胡萝卜丝,点头:“嗯,是比我做哩好吃,我觉得你现在哩手艺,比您妈跟您大嫂、四嫂还好咧。”
柳侠也夹了一筷子,品尝后说:“味儿不咋样,不知咋回事,我炒肉总是炒老,猫儿比我强多了,做啥都可好吃,等他回来,叫他给你做几顿。”
柳长青吃了好几口菜后,才没什么表情,慢悠悠地说:“哦,中。”
——
柳侠和柳长青在麦田旁边的小路上吃饭的时候,另一个半球,柳岸正坐在萨维小镇的家里,十指如飞地在电脑上敲击。
因为互联网和计算机技术的特殊性,他以前也经常在家办公,但公司成立初期,为了增加企业的凝聚力,除了和柳侠约定的通话时间,他都会在公司和员工一起工作;公司状况稳定后,因为怕万一柳侠打电话找不到人着急,他就很少在公司住了。
春节返回美国后,因为知道柳侠不可能给他打电话,除了必须到校的时间和办理与柳石有关的事宜,他吃住都在公司,最长的一次,他整整一周没有回萨维镇,而公司刚刚启动时,那段被格林和张力吐槽为地狱生活的时期,他在外面的最长记录也才只有五天。
而上一次,他之所以一周后会回家,是因为气温突然升高,他不得不回家换衣服,没想到,他找出了合适的春装,准备睡觉时,接到了柳侠的电话。
从此,柳岸又改成了尽可能在家里工作,可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再接到过柳侠的电话。
柳岸很寂寞,但他知道,当下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他很容易地就习惯了寂寞,他现在担心的只有柳侠和家人。
他和柳侠的爱情以那样的方式暴?c-h-a??家人面前,虽然全家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他却很清楚,柳侠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因为他知道家人在柳侠心里的分量,尤其是柳长青和孙嫦娥现在年纪大了,让他们操心生气,柳侠肯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