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广同摆摆手:“画就是个画,思想内容啥都是人自己瞎想咧,你说有就有。”
猫儿弯腰抱起咬着他裤腿哼哼唧唧的柳小猪:“你画这有思想,春天来了,花儿开了,这不就是思想?”
柳茂看着猫儿:“你真是这样觉得哩孩儿?”
猫儿连连点头:“嗯,我看见这些花儿,一下就想起凤戏山春天哩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花儿哩样子了。”
柳茂伸手……摸了摸柳小猪:“我今年收了可多烧饼花哩籽,我回去再找点别哩花籽儿,明年春天我给咱家坡上坡下都种上,等你好了回去,咱家门口到处都是花。”
柳侠从后面搂着猫儿:“中,你搁咱哩窑洞前头也种点儿,叫咱家也跟俺六哥照哩那些相片上样恁漂亮。”
柳海前不久寄回来的照片,很多是他和丹秋在丹秋小时候住的小镇的照片,照片里那些人家,不光房子漂亮,房前屋后的草坪和花更漂亮,柳侠和猫儿都非常喜欢。
席子钉起来不麻烦,只是往顶棚上钉的时候,人会比较难受,柳茂、柳钰、柳凌、柳侠,再加上程新庭和吴以恒帮忙,大半天时间就全部钉好了。
第二天开始,柳钰每天吃过早饭,和柳凌一起去市区,尝试去寻找新的客户。
柳茂就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肯去,不管柳凌、柳侠和猫儿怎么劝,他都不愿意出门,说对风景名胜不感兴趣,在家里就挺好。
最后,还是柳凌想到,可能是柳茂和徐小红当初曾经有过一起到京都游玩之类的约定,现在,柳茂不愿意一个人去欣赏那些美景。
柳侠则认为,柳茂就是想在家多看看猫儿。
不管什么原因,大家都体谅柳茂的心情,没有坚持非让他出去游玩不可。
他柳茂安心地呆在家里,每天给猫儿煎药,帮忙做饭,把家里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打扫得?c-h-a??净净。
就连给柳小猪准备食物、带吃饱喝足的柳小猪去小竹林里那个旱厕拉屎这两项工作,也被他接手了过去。
真找不到活儿干的时候,如果猫儿在外面跟柳小猪玩,他就站在旁边看着,猫儿和他说话,他会很自然地和猫儿交谈。
如果猫儿在书房看书学习或玩电脑,他就坐在书房里看书。
柳侠和猫儿屋里那整面墙的大书柜,上下一共是七排,每排七格,现在算上柳侠和猫儿的课本和笔记,将将放满其中一排的四个格,这四个格中,有一格全部是柳凌和柳侠为提高猫儿的作文水平而买的小说。
柳茂先看的是王蒙的《青春万岁》,第二本看的是路遥《平凡的世界》。
那天,猫儿正在做物理题,感觉到柳茂站起来出去了。
这种情况以前从没出现过,柳茂为了不影响猫儿,中间从来不起身走动,连声音都很少发出,翻书时动作都非常非常轻。
不过,猫儿当时也没太在意,人有三急,何况,猫儿根本就不觉得,周围人的正常活动会影响到他。
可猫儿这一节课都快过完了,柳茂还没回来,猫儿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对。
他抱着柳小猪过来,拿起那本《平凡的世界》。
这本书买回来后,他还没看过,书是崭新的,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柳茂刚才看到哪里了。
猫儿翻到柳茂刚刚看的那页,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原来,柳茂看到了孙少平来到田晓霞家,听到了她死去的消息这里。
猫儿赶紧跑出来,院子里没人,他把柳小猪塞进棉袄里,跑向后院。
他刚从西边过道跑出来,柳茂就在东过道那边喊他:“外边这么冷,你出来干啥孩儿?”
猫儿跑过去,看到柳茂眼睛有点红,但神情正常,手里还拿着个切了半截的胡萝卜。
猫儿知道柳茂是不想让他看出来什么,就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柳小猪搁屋时间长了,直搁这儿哼唧,我带它出来耍一会儿。”
柳茂伸手把柳小猪从猫儿怀里拿出去:“你快点回屋吧,我陪着它搁外头耍。”
猫儿没多说,裹紧棉袄回了屋。
下午,柳侠去工地后,屋子里还是只有父子两个人。
柳茂陪着猫儿做了一节课的数学题,休息的时候,猫儿到走廊里教柳小猪作揖,柳茂在旁边看着。
柳小猪又懒又馋,吃火腿肠的时候活泼积极,一让作揖就趴在猫儿脚背上撒娇装死。
猫儿?c-h-a??哪儿戳着柳小猪的脑门儿数落它:“就是叫你给俩爪子搁前头抱一下,这你都不干,你说你会干啥?光会吃?”
柳茂把柳小猪抱起来,对猫儿说:“孩儿,它还小着咧,别难为它了。”
猫儿站起来,继续戳柳小猪的脑门儿,嘴里的话却是对柳茂说的:“你,跟俺妈,跟孙少平和田晓霞不一样,俺妈您俩结婚了,是夫妻,俺妈肯定搁天上等着你咧,下辈子你肯定还会遇见她,你别再难受了。”
柳茂楞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猫儿是在为上午的事情安慰他。
他问猫儿:“我,我跟那个女哩又结过婚,您妈,您妈她还会等我吗?”
猫儿说:“你,你没沾过那个孬孙货吧?”
柳茂说:“没,一下也没。”
猫儿说:“这不就妥了,俺妈她搁天上肯定看着咧,她知你只是因为不想叫俺爷爷跟大爷爷他们难受才跟那孬孙货结哩婚,根本就没碰过她,俺妈肯定不会埋怨你。”
五叔知震北叔跟卓雅阿姨啥都没有,都没埋怨震北叔。
柳茂呆呆地看着猫儿。
猫儿继续说:“我听俺三叔跟俺五叔说,你跟俺妈可好可好,你要是老想俺妈,想去给她上坟,就只管去,别怕别人说闲话,谁好瞎说就叫他说去,咱又不指着他们吃饭,怕他们?c-h-a???”
柳茂愣愣地点着头:“中。”
猫儿拉着他的胳膊往屋走:“外头老冷,咱回去吧。”
晚上睡觉前,猫儿把下午的事给柳侠学了一遍。
柳侠捏着猫儿的脸蛋往外扯:“大乖猫,你咋这么懂事儿这么能?c-h-a??孩儿?您伯他肯定可高兴吧?”
猫儿想了想柳茂下午的表现,点点头:“嗯,他还跟柳小猪碰额头,叫柳小猪喊他爷爷咧。”
柳茂和柳钰来的第六天,是猫儿的生日。
这天是星期五,吃早饭时,天上飘起了雪花。
柳侠命令猫儿换上了新棉袄。
就是柳茂和柳钰这次刚带来的,秀梅和玉芳特地给猫儿做的、让他专门在家里穿的薄棉袄。
家里人总说毛衣不管摸着多厚实都不隔风,还是棉袄来得实在,猫儿现在身体瓤,禁不住风寒,就特地给他做了几件新棉衣让柳茂和柳钰给带来了。
这个薄棉袄的面用的是和小萱一样的布料,深红色,还带点细细密密碎花的棉布,乡下供销社几十年来当镇店之宝的那种。
农村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小时候的棉衣大多用这种布,喜庆、软和、厚实,不过,男孩子到是十岁左右,就都要换成黑色或蓝色的了。
猫儿这次是例外,家里人主要是满足柳侠现在的迷信思想。
猫儿心里不想穿这件,一是他本来就不觉得多冷,二是,如果必须穿棉袄,他想选那件蓝格子的。
可柳侠专门给他挑了这件,他只好穿上。
柳钰端详了猫儿一下:“这咋看着跟个花媳妇儿样咧。”
猫儿跳了起来,心里那点偷偷的嫌弃立马忘记了:“我就待见,花媳妇儿咋了?你想穿还没人给你做咧。”
柳钰咧咧嘴:“谁这么大汉子了会待见穿花棉袄呀?”
柳茂、柳凌、柳侠的巴掌争先恐后地落在柳钰脑袋上:“俺都可待见,就你话多。”
柳钰捂着脑袋嘿嘿笑:“其实我也可待见。”
“哼!”猫儿伸着胳膊让柳侠给他套上围裙,趾高气扬地坐下继续吃饭。
柳凌下午没课,中午上完两节课就赶回来了,到家时,头发和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柳侠则是星期四下午就没去工地,买了一大堆食材在家做准备,他特别高兴,觉得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天能自由地给自己放假在家给猫儿过生日,停薪留职也是值得的。
今年,给猫儿煮鸡蛋这项过生日的重要内容,他没有动手,而是看着柳茂做。
柳茂给猫儿煮了六十六个鸡蛋。
曾广同这几天晚上一直就住在这里。
最近到家里找他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是求画,还有几个是想让孩子做他的研究生,他怎么解释说他今年的研究生名额已经满了都不行,托了他的朋友熟人找到家里,无奈之下,他只好躲出来。
怀琛在饭菜上桌的时候正好赶过来,怀里抱着一个用布蒙着的大画框。
猫儿想起自己跟曾广同要的生日礼物,急不可待地跑上前抢过画。
柳侠他们都围过来看,只有曾广同笑呵呵地坐着不动,老神在在的样子十分可疑。
布掀开,画露了出来。
柳侠和吴以恒同时吹了一声口哨:真漂亮。
这是一幅写真风格的油画。
金黄色的榉树,满地落叶,排椅上,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子并肩而坐。
左侧的男子简直就像柳侠前几天穿着西装去谈判时的照片,他神情闲适地拿着一张打开的报纸;
右侧带着个银边眼镜、一副成熟干练的白领精英范儿的男子虽然看上去的感觉跟柳侠年龄差不多,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