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亦扬能理解他为何这般高兴。前个晚上他负责去找吃的,结果铩羽而归,一定自觉在浦亦扬面前丢了丑。眼下的小向总身上那股骄傲到头发丝的神气劲儿又回来了,想必一大早出去探路,就是为了扳回这一城。
他当然配合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着林子,浦亦扬手里捞着那件外套,对向泓说:“昨晚谢谢你。”
如他所料,洁癖的小向总没有丁点要接回那件脏得跟破布似的冲锋衣的意思,头也不回地说:“你小子睡相真差。”
浦亦扬心里念着晚上的那个梦,听着这句话,再看向泓的脸,又忍不住有些恍惚。
这些年,过去的事时不时地在夜深人静时入他梦来,只是昨天那个梦里,又比往常多么那么一段。过去他每每梦到自己倒在雨中的小巷子里,拼命伸手想要抓住金币,就会惶然惊醒。唯独昨夜,是他十年来第一回 梦到后面发生的事。
有个小孩向他伸出了手,给了绝境中的他一丝温暖。
当年那个孩子救了他的x_ing命,可他早就不记得对方的脸。就算记得又如何?十年过去,无论当年是什么模样,如今都该大改了。就是不知为何,此刻望着向泓,梦里那漂亮得女孩子一般的面容,开始和眼前这张渐渐重合。
真是幻觉。浦亦扬猛地掐了下自己的脸皮。
见向泓狐疑地盯住了他,他赶忙无辜地眨眨眼,随口乱诌道:“哎呀,我该不会是对向总做了什么吧?那可真是惭愧啊,虽说向总有胸有腿,我也不该这样兽x_ing大发……”
“浦亦扬!”向泓狠狠瞪了他一眼,耳朵后面有点红,过了会又像是觉得自己不该吼这么大声,反而白白输了气势,挥挥手说,“你也就是在打雷的时候怂包似的扭来扭去抱了我几下。哼,算我大方,这次不收你钱。”
抱了几下?
说做了什么的时候浦亦扬是纯开玩笑,这会向泓自己这么一说,他倒是心里多了几分不好意思。
这老是见色眼开自己乱动的贼手,真是不敢要了。
就是一想到那个萦绕了他十年的噩梦,想到那个男人的事,他心一沉,还真有些笑不出来。
向泓脑袋是转过去了,眼角余光大约还在他身上打转,默默走了一段路,忍不住说:“喂,你最近过很惨?大晚上又哭又闹还不算,大白天的也跟霜打茄子似的,看着忒丧气。”
浦亦扬摸了把脸,怔怔地问:“我真哭了?”
他还以为再怎么梦见那些事,他都已经皮糙r_ou_厚赛城墙,能无动于衷了。
“真哭出声就好了,看你那苦大仇深要喘不过气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了爹……”向泓正说着,好像想到什么,硬生生刹住了,换了个轻佻的语气,“哈哈,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浦亦扬刚因为那句“死了爹”心惊r_ou_跳了下,听到后半句,没想到话题跳跃得这么快,愣了下:“啊?”
向泓好像又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有些后悔,仓促地“啧”了声,嘟哝道:“在家时候整天打游戏,出来这么几天也没见你着急,这样子都能哄住丁苗苗那女人,鬼才信。”
浦亦扬一阵无言,心说这小向总看着目中无人,居然还会在这些小细节上如此敏锐。他和丁苗苗本就不是什么真情侣,在DELTA里那一番对话又把仅剩的线上友谊也推进了死胡同,他这二十五年纯正单身宅男,哪里能记得在逃难时候都时刻端着演技,表现得像是远方有人挂念?
这一时疏漏,该不会害他们功亏一篑。
“那个,向总,我和丁苗苗……”他小心端详着向泓脸色,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对,这接着装也装不像,不装的话又不知小向总打着什么主意,实在是左右为难。
向泓见他面露难色神情萎靡,愈发笃定自己说中了他的伤心事,冷哼了声,道:“我就知道,那种女人心气高得很,哪里会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早踹早好,你俩本来就不合适。”
听他这么说,浦亦扬又紧张起来,豁了出去,试探着问:“呃,那个,向总,你的意思是……你回去还想追她么?”
若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又回到原点,他这么多天忍辱负重真是白费功夫,以后就没法再帮老朋友吸引火线。
向泓瞥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浦亦扬给噎了下,想了想,要是他真和丁苗苗“分手”了,向泓要想去追求丁苗苗,还真不是他这个“前男友”管得着的。
向泓将浦亦扬的反应收在眼底,不知怎么心里又有些冒火。
这货昨天在他面前还神气活现,一副得寸进尺的赖皮样,害他丢了好几次脸,结果到了晚上就为了个女人呜呜咽咽愁云惨雾,现在还露出这样有苦难言默默隐忍的表情,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再想起前天晚上,这家伙喝得神志不清,毁了他的车他的衣服他的房间,把他折腾得够呛,果然也是因为那个女人吧。
他越想越恼,瞪着浦亦扬,真是恨不得捋起袖子将那小子痛揍一顿,好出出这淤积于胸的无名恶气。
浦亦扬看出向泓又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想不大通为何自己刚才那个问题哪里触怒了对方,偷偷瞄了眼小向总恢复不少的腿,自觉光天化日的,再打一次架他怕是毫无胜算,便乖乖举起了双手。
“你,那个,呃,你真的那么喜欢丁苗苗吗?”他望着向泓,忽然开口。
向泓皱了下眉毛。
浦亦扬刚问出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太唐突。他和小向总不过就是一块逃了下难,又不得不同处一片屋檐下睡了一晚,能有什么交情可言?好吧,加上他喝多了给捡回去的那个晚上,这就是第二晚了。总之,他可不能因为知道了小向总过去的一些故事,就得意忘形,以为那人真乐意同他推心置腹。
他就是没忍住好奇。
转念一想,他知道答案又如何?如果向泓真的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丁苗苗,他能怎么做?
或许他可以告诉丁苗苗,其实向泓没她想的那么坏,小向总的凶狠都在嘴上,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比如会把喝多了的他捡回家,比如会枪口面前扑过来保护他,比如在他睡着之后和他换个位置,再悄悄留一件衣服,给他挡一挡头顶的风雨。
这样的人,看着不好相处,实际上连对他这个情敌都揣着好意,若是真对上自己真正喜欢和在乎的人,是会很好很好的吧。
浦亦扬默默地捏紧了手里那件脏兮兮的冲锋衣,突然之间,不是那么想听那个人接下来的回复了。
“我又不像你,我没那么死脑筋。”向泓还是开了口,面上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不屑,“我是觉得那个女人不错,有文化,有气质,不像我见惯的那些……切,烦死了。我跟你讲这些做什么?我告诉你,这世上只有我向泓看不上的人。她拒绝我,是她没眼光,一个没眼光的女人,我在乎她干嘛?”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从浦亦扬脸上移开了,开始盯住了附近的一棵树,脸上似乎又有那么点不自在。
浦亦扬从这七拐八拐的话锋中听出了向泓没兴趣再回头找丁苗苗,顿时舒了口气:“是是是,她没眼光……”
说完又觉得不大对,在向泓那里,自己还是丁苗苗“前男友”,刚刚这一通瞎应和,岂不是把自个给骂进去了?
他挠挠眉毛,尴尬而不失狗腿地朝向泓咧嘴一笑。
“什么出息。”向泓鄙夷地撇嘴,又看看浦亦扬,不知怎的眼神颇有些深意,“我说,你也别想着再把人追回来了,就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搞得这么灰头土脸要死要活的,至于么?丢不丢人?”
浦亦扬:“……”
他什么时候因为丁苗苗要死要活了?
多少猜到对方大约是误以为他昨晚上是因为失恋而消沉,他也无意为自己辩解,就是怎么这话听着像训人,却又隐约有那么几分安慰的味道?
他还不至于自恋到觉得有了共枕之谊,再加上分享了那么一个童年小秘密,本来看他想看死敌、恨不得上手掐死他的向老板,就开始把他当朋友了。
向泓看他沉默,许是当他想不通,竟抬起了手,带着几分别扭在浦亦扬肩上轻拍了拍,别着视线,清了清嗓子,小声说:“好了好了,那个话怎么说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她连我都不要,还跟你好了那么久,你就知足了吧你。”
浦亦扬震惊地杵着没动弹,好一会才大致猜到了一点,大概是小向总见他也被甩,从而内心平衡了,对他产生了些许难兄难弟的共鸣。
如果能就此把恩怨了结,让小向总不再老想着在他身上找回场子,倒也是意外之喜。
他当下挺了挺胸,说:“是,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人要学会往前看。”
向泓又收回了那只搁在他肩上的手:“一码归一码,游戏我还是要赢你的。”
这是今天第二次提到游戏,浦亦扬疑窦渐起,眯了下眼,问:“游戏?”
向泓咳嗽了一声:“那个什么,街机,就那晚上。哎别管那么多了,我说要赢就是要赢,早晚赢你。”
这一连串赢你,都快把浦亦扬逗笑了。
“向总,”他挑了挑眉,慢吞吞地说,“我有时候觉得,你真像我一个朋友。”
向泓脸一沉,回头警惕味十足地瞪他:“什么朋友?”
浦亦扬给瞪得又是一怂,干笑道:“没,我胡说的,向总你英明神武卓尔不群,哪里是其他凡夫俗子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