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春听进去了这句话，惊得心都快飞出胸腔，只匆匆说了句“不”，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算了，不该吓唬你。”向泓揉着眉心，挺疲倦地笑了笑，“阿春，你是我的人，从我七岁的时候，你和大景就跟着我了。我就算怀疑全世界，都不可能怀疑上你。”
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而且语气难得温柔，吴雪春怔怔看着他，眼眶竟有些发红。
算算年头，他跟着向泓真的有十五年了。他和大景不一样，大景没爹没妈，打小混迹街头，不到十岁给帮派里的人捡了回去。见这孩子身强力壮，是个好苗子，他们就把人派给当时还是个豆芽菜的向泓当贴身保镖。至于吴雪春，他比大景还要年长两岁，是吴铮的亲外甥，他会跟着向泓，最初简简单单，只是由于他们吴家三代，都是天龙帮里的人。
他的外公打小就跟着向泓的外公，他的舅舅吴铮也从小和向泓母亲一块长大，而他，当然理所应当地跟着向泓。
事情在向泓十岁那年起了变化。那一年，向泓的外公，天龙帮的老帮主去世，向泓的父母很快离婚，向泓父亲向人杰离开了帮派，远赴江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舅舅吴铮，选择了跟着向人杰一块离开。他们在江城扎根下来，白手起家，创办了FREE，并在随后的这几年里，把公司越做越大，让FREE成了举世闻名的大企业。
吴雪春小时候很崇拜自己的舅舅。他觉得舅舅博闻强识，聪明机敏，是他们帮派最好的智多星。他也想成为吴铮那样的人，将来好做向泓的左膀右臂。直到吴铮离开天龙帮，他忽然发现，他从来没真正理解过他的舅舅。
天龙帮是个充满了古老规矩的地方。混帮派的人，心里装的是江湖，做事讲的是忠义。他小时候发自内心地相信着这些，而他最崇拜的舅舅打破了他最相信的东西。
很多人说吴铮背叛了天龙帮，背叛了青梅竹马的大小姐。他却不愿意认为吴铮真的是他们口中狼心狗肺的叛徒。后来向泓带着他和大景也跟着到了江城，他总算有机会再见到舅舅，问出了心中最为困扰的问题。
舅舅给了他一个答案。
吴雪春后来常常在心里咀嚼，这个答案到底是对还是错。时至今日，他也只好说，他能够认可吴铮的一部分想法，只不过他没法把这些告诉向泓。
他害怕向泓会看出他的这一部分动摇。连他都唾弃着自己的动摇，所以他心里又有另一部分暗自希冀，向泓能早些看出他的动摇，骂他一顿也好，打他一顿也好，这样的话，他可以不那么愧疚。
然而他的老板还是这样，一如既往地给予了他最大的信任。
这份信任折磨着他，他感觉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多大的人了，至于这么激动？我也没说什么啊。”向泓一脸困惑地嘟哝，抬手拍了拍吴雪春战栗不止的肩膀，“我刚说回国之后要马上见钱益达，你记得帮我安排下。”
吴雪春赶紧应了声“好”。
向泓似乎又陷入了思考。他一只手撑着脑袋，微微闭上了眼睛。
吴雪春看出向泓实在累到了极限，估计是在森林里没怎么睡过觉，他忍不住劝道：“老板，先歇会吧，还有您的腿，最好约医师看看。”
向泓“恩”了声，眉头又慢慢皱紧，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打。
吴雪春刚想问问向泓有没有别的吩咐，就听见他的小老板嘟囔起来：“真是好想回去打游戏啊……”
他愣了下，说：“我帮您找账号卡。”
向泓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吴雪春一边退出去，一边心想，老板以前并不喜欢打游戏的。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人吧……
说起来老板和那人在森林里一块过了两天一夜，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法避免地，吴雪春再度对向泓讳莫如深的那一夜产生了好奇，这对向来信奉不该知道的就当不存在的他来说，实在是桩稀罕事。
第三十九章
回程还算及时，浦亦扬没有误了回江城的飞机。
这一趟西雅图之行，怎么想都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浦亦扬没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飞机上，森林里的跟踪者和地铁站的黑手不断交替在他脑海里浮现。他还想起了那个在卢宇星讲座上提起FREE的女人。女人的语气神态与代雅星上那个反对脑机接口的人类女玩家隐隐相似，这使得DELTA里的种种更加令他牵肠挂肚。
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那个戈芒人，弄清楚那没起作用的保护协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森林里跋涉的疲惫和没倒过来的时差都在折磨着他的神经，可他还是一到家就迅速地上了线。半罐冰可乐下肚，浦亦扬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游戏。
路过的仍站在代雅星二十九区的马路上。附近没什么泰伦联盟追兵的影子，偶有行人，也不会多看这个披着斗篷、浑身灰扑扑的男人一眼。浦亦扬点开好友栏，发现泰尔人的头像依然是灰色的，心里说不上是不是有些失望。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咂咂嘴，自言自语嘟哝了句，又点开最顶上正在不停闪烁的老猫的头像。
“你小子总算上线了啊！”老猫的语音一下子跳进他的耳朵里，“给你打电话发消息都不回，老哥我都快以为你失踪了！”
浦亦扬这才想起来，自己走之前忘了跟猫哥交代下去向，赶紧不好意思地赔礼道歉。
大约见他人没事，老猫也放下了心，没怎么同他计较一声不吭就失联的恶劣行径。原来这几天老猫一直在打探海鲨帮阿塔的消息，而且还真有了些许眉目。
“那个翁老板，你应该认识？”老猫神秘地说，“我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跟我说，他最近人就在代雅。他跟阿塔那点传闻，你也晓得吧？”
浦亦扬一下打起了精神。
老猫说的这个翁老板，他自然是听说过的。他此刻所在，这颗名叫“代雅星”的戴森球，并非DELTA官方地图，而是由玩家所建。而这拥有着DELTA象限最豪华也最受欢迎的度假星球的玩家，正是老猫话里大名鼎鼎的翁。
就是老猫说的另一重意思，他就不大明白了：“翁和阿塔，什么关系？”
老猫颇感意外：“你平时都上论坛看八卦吗？”
浦亦扬老实地说：“我只上去看攻略。”
“你这山顶洞人！”老猫无语道，“八卦是最好的消息来源，而消息是最值钱的东西，你懂不懂？翁和阿塔的事每年都能在论坛盖高楼，简单地说，他俩以前是夫妻，现在是宿敌。”
老猫说话的功夫，浦亦扬已经忙不迭地补起了课。他这兄弟说得没错，翁和阿塔的事情的确在DELTA相关社区里铺天盖地。毕竟这两位都是游戏里的名人，而名人轶事，总是一般玩家最爱的消遣。原来，这两位最早在游戏里是最佳拍档，不仅游戏打得好，还热衷于发攻略开直播，在玩家中属于人望极高的垦荒玩家，曾经一块上过FREE的早期采访。一直有消息说，不光DELTA里，现实中两人也是夫妻。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传奇拍档突然分道扬镳，一个隐居幕后，一个叱咤星云，不光当不成情人，还成了大仇人。阿塔在全象限都放了话，要么别给她撞见翁或者翁相关的人和事，一旦撞上，她必定会杀个片甲不留。
浦亦扬顿悟道：“如果阿塔老咬着翁不放，那翁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来躲着她吧？也就是说，他一定知道阿塔现在人在哪里。”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她的敌人。
目前来看，要找到戈芒人，就要找到阿塔；而为了找到阿塔，他首先要找到翁。浦亦扬思考了片刻，心里便有了个主意。
他谢过好猫哥，让路过的原路摸回了这附近的传送亭。
“三十七区。”他说。
路过的在传送蓝光中分解，又在一个新的地点凝聚成型。
三十七区刚好位于代雅星的最中心。面前的建筑完全是仿照拉斯维加斯最大的酒店而造，除了广场中央的音乐喷泉被改成了一个螺旋形的全息舞场，穿着火辣裙装的各族女孩从半空一路舞到游客跟前，以不同角度向人们抛着媚眼，只有当你忍耐不住，想牵住佳人来共舞一曲的时候，才会失望地发现，那些漂亮的舞女不过是幻象中的幻象，就连你虚拟的胳膊都拉不住。
路过的从几个正仰着脑袋张嘴发呆的游客中间挤过去，拉低了点牛仔帽的帽檐，迈进赌场大门。
为了更好掩人耳目，他已经脱掉了斗篷，看起来和有几个小钱，想来这里消遣一把的游客没什么两样。当然，路过的并不是来消遣的。游戏的世界就是这么便利，哪怕他包裹里揣着一堆炸弹，都照样能在保安面前长驱直入。
浦亦扬让路过的游走于人群中，为了更显自然，他还同赌场的工作人员换了一些筹码。按照流程，工作人员热情地向他推荐了今日最热门的几个选项。浦亦扬瞥了眼墙上的数字，选择了人最多的房间号。
赌场内部的传送亭已人满为患，路过的正排着队，就见他面前的一个卡利安人转过头来。
“兄弟，你也是去331房间？”他兴奋地晃着手里的号码牌，“我也是。”
浦亦扬随口道：“这么巧。”
卡利安人说：“不是巧啦，你看，他，他，还有他，这些人都是去331房间的。”
浦亦扬这才发觉，周围这挤挤攘攘的人群，都有着同一个目的地。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家赌场，自忖也知道这里的规矩。一般来说，大厅里都是一些基本的类别，不乏复古的老虎机之类，专供想初步体验下赌博乐趣的玩家选择。而除了大厅以外，楼里还有许许多多小的赌厅，每个厅里都有不同的类目，而最为火爆的，往往是举行格斗比赛的那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