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他看着柳侠。
柳侠皱巴着脸转着眼珠,做苦思冥想状:“我就听懂了这里和那里,还有……小男孩跟女孩儿,还有mother,妈妈,嗯——,好像还有这么长什么的,还有……,嘿嘿,money,对,就是money,钱,其他啥都不知了。”
柳岸把他的脚往怀里又拉了拉:“不错,有进步,终于能听懂你、我和钱以外的词了。”
柳侠又往下秃噜了点:“我热爱钱嘛,人民币,美元,英镑,金条,所有的钱我都爱。”
柳岸说:“Chinese yuan,Dollar,pound ,bullion,除了这几样,你还爱什么?”
柳侠嘿嘿笑:“最爱哩当然是大乖猫啦,金不换的贴心管家婆。”
柳岸无奈地拍拍柳侠的脚:“小叔,现在是学习时间,你在练习英语听力。”
柳侠赶紧坐起来了一点,表示自己学习态度端正,不过他说的话可一点都不端正:“那你给我翻译一下大乖猫跟管家婆咋说?”
柳岸看着柳侠,眼神颇为无力:“小叔,我都十八了。”
柳侠连连点头:“我知呀,Big guai cat。”
“这中式英语,不赖。”柳岸笑着点点头,收起了书:“连续听写时间长了老使慌,来小叔,咱歇一会儿。”
柳侠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还差快十分钟咧,每回都提前下课不老好吧?”
柳岸说:“那要不,咱接着上?”
柳侠飞快地扔了线毯,跳起来跑到冰箱那边,拿了一盒冰激凌又跑回了沙发上。
柳岸靠在沙发上,无声地微笑。
柳侠来之前下定决心要把美帝国主义物尽其用,趁着在这里的时候,好好利用一下这里的语言环境,提高一下自己的英语,也算不浪费高达五位数的机票钱。
可他在外面并不是个十分外向的人,在大街上饥不择食地拉着个人就攀谈以锻炼口语这种事,他实在做不来,于是,最后事情还是落在了柳岸身上。
半个月前,柳侠提出,让柳岸每天强制性地给他上一节(周末两节)英语听力训练课,柳岸当天就执行了,并且坚持得挺好。
前天柳岸生日,发生了那件让柳侠神魂动荡的事情,上课的事自然就给忘了,昨天吃过早饭,柳侠要求继续上课,柳岸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柳岸的方法是自己亲自为柳侠朗读他最喜欢的英文名著,也就是他刚才读的《悲惨世界》。
不过,即便是自己最喜欢的书,即便是柳岸的声音清朗而磁性,念出来非常好听,也让柳侠听得欲死欲仙。
实在是经过十年,柳侠的英语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专心致志地听五十分钟完全不知所云的鸟语,实在是太挑战他活泼好动的天性了。
所以除了第一天,柳侠几乎就没有一次完全按照预定时间把课上完的,当然,这也跟柳岸太没有原则有关。
柳侠坐在沙发上,对着冰激凌流口水。
他以前从不知道大冬天还可以吃冰激凌,在这里守着壁炉吃了一次,就喜欢上了那种感觉。
柳岸垂眸无声地笑,拿了一个小勺递给柳侠,两个人就坐在沙发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冰激凌。
冰激凌是柳岸自己做的,无论是口感还是?c-h-a??,都特别合柳侠的口味。
为了柳岸的生日,柳侠提前准备了很多食材,这两天他们都没出门,就在家里这么懒洋洋地过,做饭,吃饭,打游戏,柳岸朗诵,柳侠听,坐的时间长觉得不舒服了,就去走廊下锻炼一会儿,回来继续窝在沙发上,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过任何和性向有关的话题,日子看起来和柳岸生日前一模一样。
中间唯一的一点例外,就是昨天下午柳岸接了格林一个电话,两个人说了大半个小时,都是柳侠听不大懂的关于计算机的事情。
柳侠十分放松,今天的两节课都上完了,接下来两个人就是吃和玩了。
柳岸也没有让柳侠失望,吃完冰激凌,打开电脑,他对柳侠说:“今儿咱玩个新游戏,你肯定待见。”
结果,到了晚上,柳侠是被柳岸强制关机后拖到餐桌上的。
星期一的早上,柳岸要去上学了,柳侠看着外面阴的几乎滴水的天,听着风过树梢的声音,纠结着是不是应该让猫儿逃个学,反正大学最后看的是学分,少上几天课应该问题不大。
柳岸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吃过早饭,应柳侠的要求点了三个菜一个汤,就开车走了。
中午时候,风好像又大了些,柳岸坐在教室里,眼睛一直跟随着那位十指如飞地敲打着计算机键盘,同时嘴里还滔滔不绝唾沫横飞的中年教师,看起来非常专注,其实,只有柳岸自己知道他脑子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终于等到了下课,他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带上帽子,追在老师后面第一个出了教室。
只跑出了几步,他就看到了几十米外一棵糖枫树下站着的人。
柳侠依然是惯常的牛仔裤和短款羽绒服,不过今天他带了个黑色的绒线西瓜帽,最常穿的旅游鞋今天也换成了中筒的雪地靴,他站在那里,双手插兜,一脸明媚的微笑。
柳岸站在那里,不动了。
他产生了一点幻觉,好像自己此刻是在荣泽一中的校园里,看到了下班后来接自己的小叔。
每次稍微时间长一点的分离,再见面的时候,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急切的期待和浓浓的喜悦。
而今天,他离开小叔不过四个多小时。
看到猫儿发现他之后居然停住了脚,柳侠揉了下冻得发红的鼻尖,说:“还不快过来,看啥?不认识小叔啊?”
柳岸拉扯着自己脖子里的围巾,甩开大步跑了过来,:“这么冷,你来干啥?”他说着,已经把围巾给柳侠围上了。
柳侠拽着围巾不想要:“我不冷。”
柳岸强硬地推开柳侠的手,把围巾给他围好,把半截脸都给包住:“家里又没车,你咋来咧?”
柳侠说:“我给饭准备哩差不多了,就去街上随便转转,结果碰到米勒太太,她要去参加一个什么聚会,看到我搁路边,她以为我也要进城,就问我要不要搭顺风车。”
柳岸攥着柳侠一个手,拉着他往自己的车那边走:“你搁外头等了多长时间?”
“我将将到,五分钟都没。”柳侠说,偷偷地动了动几乎没了知觉的脚趾头,“猫儿,我不知咋了,今儿特别想吃巨无霸,要不咱不回家吃饭,去吃麦当劳吧?”
柳岸打开车门,先把柳侠给按进副驾驶位上,然后自己迅速上车,启动了车子后,马上打开空调:“中,你系上安全带。”
在到达麦当劳前,柳岸先在一家小店买了一杯热牛奶,一大杯热牛奶下肚,柳侠觉得自己的脚趾头有了知觉。
吃完麦当劳,柳岸一分钟都没有耽误就开车回家,一推开客厅的门,他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柳侠讪讪地笑着,拦着猫儿不让他往厨房去:“嘿嘿,我玩游戏太入迷,蒸排骨哩时候忘了,给锅蒸熰了。”
柳岸推着柳侠:“熰就熰了,只要你没事,快去吧,用热水洗把脸。”然后,他自己进了厨房。
切好的菜装了两个小盆,案板上还有切了一半的甘蓝;灶上的蒸锅被烧得微微泛着金黄色,掀开看,里面涂抹了豆腐乳的排骨,挨着盆边的那些都已经焦黑。
柳岸攥紧了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柳侠在卫生间,用热毛巾捂着脸,心里有点忐忑。
猫儿去上学后,他就开始慢慢地料理食材,腐乳排骨必须要蒸烂一点才好吃,所以他十点钟就蒸上了,却在神思不属中忘记了往锅里添水,蒸上后他想事情又出了神,等他察觉到不对,他不知怎么放在锅盖上的一块毛巾都已经被烤成焦黄的了。
柳岸看着柳侠洗了脸,又看着他换上家居服,才开口和他说:“小叔,咱俩还得谈谈。”
柳侠好像很迷茫地说:“谈啥?马上一点了,你再不走就迟到了。”
柳岸说:“第一节是我搁H大哩选修课,我没打算拿那边哩学位,就是随便听听,去不去都没关系。”
柳侠只好说:“那,你说吧。”
柳岸扳过柳侠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小叔,和异性恋相比,同性恋者的处境确实艰难,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视同性恋为猛虎野兽,欧洲好几个国家都已经允许同性恋结婚,美国好几个州也正在修订有关同性恋的法律,即便是不允许同性恋结婚的国家和地区,大部分也修订了以前有关同性恋的法律条文,不再把同性恋当做犯罪。
当法律不再把一种行为视为犯罪的时候,就意味着这种行为是合法的,所以小叔,你别再恁害怕,我没事,”
柳侠讷讷地说:“法律是法律,人情是人情,何况美国人大部分都信仰基督教,基督教可是把同性恋当犯罪的,几千年的信仰,没恁容易改变,我一想起你周围都是给同性恋当成罪恶哩教徒,就有点担心。”
柳岸这两天连门都没出,就和柳侠在一起,柳侠心里难受归难受,却也踏实,毕竟,猫儿就在他眼前,平安,快乐。
可当柳岸今天离开了他的视野,柳侠的心瞬间就揪紧了,他忽然想起了柳岸小时候的事,就因为和猫儿是同桌,一个比猫儿大了好几岁的孩子自己磕了下脑袋,猫儿就被那个孩子的家人围殴,那些成年人把猫儿摔进污泥里,用脚踹他,每次他挣扎着刚想爬起来,就又被踩上一脚……
那还是在柳家岭,那还只是几个愚昧无知的女人,猫儿还有他们一大家人护着,猫儿的罪名还完全是莫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