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居高临下一脸高傲:“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柳葳一脸纠结:“小叔的意思虽然不错,可这句话用来形容自己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柳凌揉了一把柳侠的脑袋:“在成语和典故的使用上,你小叔近似于文盲。”
柳侠回来之前,柳岸已经帮他在适应新的作息时间,以免他回来后倒时差太难受,可现在,他依然无法入睡。
京都璀璨喧闹的夜色,让他想起萨维小镇入夜后从一所所被树林包围的房子里流淌出的点点灯光,这会儿那里已经是清晨,不知道猫儿今天早餐吃的什么?今天中午他回到家,就不会再有人等着他了,那么大的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
柳侠看了会儿自己旁边空着的大半个床,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
曾广同的接风宴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排着毛建勇、祁越和陆光明。
不过,接到万建业的电话,说郭丽萍和房东马大娘也张罗了一桌酒菜,柳侠决定先赴这个宴,并不仅仅是因为测绘队是他现在安身立命的根本,还因为他发自内心地尊重和感谢这些同事们。
如果不是对这几个人的人品真正放心,他无论如何不敢丢下两个正在进行中的工程,一走三个月。
京都今年暖冬,卜鸣他们的工作一直没有停止,一个多月前彻底结束了燕胡山的公路工程后,只是稍微休息了几天,就开始做柳侠去年签下的两个小工程,这两个工程结束,他们也就该放假,回家过年了。
柳侠吃过饭,到卜鸣的房间单独和他说了十来分钟话,出来时,他给大家一人发了一个厚厚的红包,他说:“这是额外的,和咱们的工作奖没关系,工程奖等咱们手里的活儿忙完了一起算。”
虽说都是成年人了,几个人拿到红包后还是忍不住雀跃了一番,浩宁当即表示他星期天要去永安街疯狂购物。
刚从马老太太家出来,柳侠就先后接到毛建勇和陆光明的电话,约晚上的酒席,这样的待遇简直像在迎接凯旋的英雄,让柳侠感觉非常不好意思,虽然如此,他却没有推却,和毛建勇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上先吃陆光明,第二天中午吃毛建勇。
酒席一桌接一桌地吃,柳侠在酒桌上用茶叶水跟人推杯换盏,同时各种神侃吹牛,日子过得很是热闹。
可一旦离开了人群回到自己的房间,柳侠马上进入另一只状态。
柳侠感觉到了自己有点不对,他陷入了比猫儿当初出国时还要焦虑的情绪当中,他的心脏和魂魄好像被留在了万里之外那所房子里,以至于他现在整个人都是空的,空到他连说话都觉得累,空到他觉得坐着都是一种负担。
他还一直在后悔,后悔没有听猫儿的话去申请延期,他甚至产生了马上再办一次签证回去找猫儿的冲动。
这个从登上飞机开始就不断闪现的念头太过强烈,让柳侠感到一丝失控的惊慌,他理智上知道自己不可能、不应该、没理由那么做,可他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
柳侠很清楚自己这个想法是不正常的,不要说他和猫儿只是叔侄,就算比较是亲父子,柳侠也没见过父亲对已经成年的儿子依赖到像他这样的情况。
可清楚归清楚,柳侠却无法改变这个念头每分每秒都在增强的事实,经过两个夜晚,这个念头几乎已经占据了柳侠全部的思想,他不得不用仅剩的一点点理智强迫自己走出去,让周围那些正常的人们来帮他压制住这个疯狂的念头,找回理智。
在一次次情感与理智的交锋中,柳侠终于相信了以前看小说或电影时他曾经觉得非常矫情的、“相思成疾、最终郁郁寡欢而亡”的剧情,他觉得自己想猫儿真的想得快要死了。
卜鸣那里的工程大约十天左右结束,工程没什么难度,不需要柳侠亲自参与,所以他决定尽快回柳家岭去,他希望父母家人在身边,能够有效地克制他失控的情绪。
但回去之前,他必须要去见一见规划局的杨局长,把从美国带回来的礼品送过去,同时,也从杨局长那里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新的一年很快就要到了,他得想办法找两个大点的工程,把挂靠费和十几个人一年的工资奖金先给挣出来,否则他这个年都过不安生。
柳侠回来后的第三天傍晚,把礼物收拾好后,他给杨局长打了个电话,结果,杨局长中午的火车到魔都出差了,大约一周后才能回来。
柳侠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轻松,他到现在对于出去招揽项目都很抵触。
刚放下电话准备把礼物收回房间,柳侠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发现,号码的前缀编码是中原省的,马上就接了起来。
电话是三大队业务科的肖文忠打来的,他给柳侠带来一个惊喜。
肖文忠是退伍军人,比柳侠晚两年进入三大队,他原本是车队的,后来自己要求进了业务科,去年柳川让柳侠考虑招个专业的业务员时,柳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肖文忠,不过因为现在测绘行业世道艰难,柳侠觉得专门养活个业务员没必要,就暂时放弃了这个计划。
肖文忠今天电话找柳侠,是想给他介绍一个公路工程,工程地点在中原省西南部山区,是准备马上上马的一条省级公路的一个标段,肖文忠说,这个标段比较长,全段都在深山区。
两个小时后,柳侠已经上了京都通往中原的高速公路,他明天早晨会在三大队带上肖文忠,两个人一起去工程所在的地区市。
柳侠开了大半个晚上的车,凌晨三点到荣泽,柳川和晓慧已经把凉热正好的鸡蛋甜汤、包子和芹菜炒香干放在餐桌上等着他了。
柳侠天亮后就和肖文忠一起上路的计划被柳川强硬地取消,柳川没收了他的车钥匙,还告诉他,自己请了一天假,专门在家里看着他睡觉。
柳侠为数不多的任性在哥哥们跟前历来畅通无阻,唯有和安全驾驶有关的问题上,他一次也没能赢过,柳凌、柳川,还有猫儿,在这件事上从不纵容他。
所以虽然心里着急火燎,却又打不过,柳侠只能在柳川的虎视眈眈之下进入了梦乡。
感觉到柳侠真的是睡熟了,柳川起身到客厅打开了手机:“没事了,可能是到家了,心里踏实,已经睡着了。”
“那就好,”半靠被子躺着的柳凌舒了口气:“三哥,想法叫他多睡会儿,要不,铁打的人也得出事。”
“我知孩儿,我守着他叫他至少睡够十个钟头。”柳川点头道:“不过小凌,幺儿他到底咋回事?不是说猫儿化验各项指标都正常,搁美国哩生活条件也可好么?那小侠回来后该可踏实,不再跟以前样老是疑神疑鬼,觉得猫儿可能是买通了医生用假化验单哄他,那你为啥会觉得他不对劲咧?”
柳凌说:“我说不清,可我就是能感觉出来,幺儿他情绪不好。”
柳川非常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有些事,只能用直觉来判断。那小凌,孩儿平安到家了,你也赶紧睡吧,天快亮了。”
“好,那三哥,再见。”柳凌合上手机,放在了梳妆台上,并随手关了台灯。
但他却没有睡,依然保持着半躺的姿势,在黑暗中看着前方。
第403章 回到荣泽(捉虫)
从弯河下来,柳侠不知怎么走上了通往娘娘庙的小路。
这条小路因为常年有人行走,本来是很清晰的,在月光下大老远就可以看出曲?c-h-a??弯的轮廓来,可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干枯虬扎、长满了锋利狰狞的尖刺的野山枣树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挂扯着柳侠的衣服,扎在他的脸和手上,柳侠拼命想趟开一条路,可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枝,旁边就有好几枝补充上来,他几乎动都动不了……
等他一身褴褛终于翻过了娘娘庙,看到了老歪梨树,欣喜若狂地背起背包往家跑的时候,却发现脚下的路都成了大雪融化过后的胶泥地,甚至比那个还要难走,黏腻黄稠的胶泥足有半米深,他无论怎么用劲,都拔不动腿来。
他看到孙嫦娥端着个粗陶盆从堂屋出来,好像是倒泔水,他扯着嗓子喊:“妈——,妈——,我走不动啦,你喊喊俺伯跟俺大哥,叫他们拿着锨来给泥挖挖呗——”
孙嫦娥没有听到,走到坡沿,泼了泔水,径自转回堂屋。
柳侠被困在泥泞中寸步难行,周围又看不到一个人,他急躁得快要爆炸了,再次拼了命一样尝试着拔出右脚,仍然不能,他还失去平衡向前扑倒了,绝望中他跪在泥泞中大喊:“伯——,大哥——,您搁哪儿咧呀……”
“幺儿幺儿,小侠,咋了孩儿?”
“小侠,孩儿,快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柳侠睁开眼,看到上方两张担忧的面容,有点迷糊:“伯?大哥?”
柳长青摸摸柳侠的额头:“醒了孩儿?”
柳魁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拍着柳侠的屁股:“是不是做噩梦了孩儿?俺搁外头听见你吭哧吭哧哩喘,跟上不来气样。”
柳侠试着动了动两只脚,能动,只是腿有点酸困:“嗯,做梦从京都回咱家,不知咋,酸枣圪针给路占满了,地也都成了黄胶泥,咋都走不动。”
梦里泥足深陷的发疯感太过强烈和真实,柳侠心有余悸,看到父?c-h-a??大哥,他又高兴又委屈。
柳长青揉了揉他的头发:“人要是使哩狠了,就会做这种更使慌哩梦。”
柳魁往后坐了坐,把手伸进被窝里,揉捏着柳侠的小腿:“大哥给你揉揉腿,呓怔一会儿就好了。”
柳侠舒展了身体躺好,方便柳魁捏腿,然后仰脸看着柳长青:“伯,您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