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医院的露台上聊了很久,从19岁时的针锋相对,一直说到后来一同执行任务时的齐心协力。
露台上有风,像卷走往事一般,吹走了白色的烟灰。
洛枫问:“决定离开了吗?”
周盏点头:“是。原胥现在这样子,我怎么可能让他独自转业。”
几秒后,洛枫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很遗憾。”
周盏没有说话。
“如果你能留下来,我们还可以再较量几年。”洛枫说:“看看谁能当上大队长。”
周盏轻笑:“我不如你。”
“如果五年前你这么跟我说,我还会高兴一下。”洛枫靠在栏杆上,头微微扬起,虚眼看着天空:“但现在……你的‘不如’,只是因为比我多了一份牵挂。”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周盏垂眸,看见洛枫手上极浅的红叶图案。
他知道那个图案对洛枫意味着什么。
片刻,洛枫伸出手,看似轻松道:“来抱一个?”
猎鹰最优秀的两名队员紧紧相拥,洛枫拍了拍周盏的背,声音有些沙哑:“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我羡慕你的牵挂。现在停下脚步,你还能牵住他的手,一起走过很多年。而我,只能将她纹在我手上。”
周盏闭上眼。
几秒后,洛枫将他撑开,又道:“做你认为对的事,领导们不理解,我和别的兄弟理解。将来有任何需要,立即回来找我。”
周盏笑道:“谢谢。”
原胥一直是老样子,看上去虽然几乎痊愈,但思想转不过弯,在泥沼里越陷越深,厌世情绪也越来越重,一直在服用精神方面的药,但作用微乎其微。
医生告诉周盏,他现在很危险,一旦没有人在一旁看护着,随时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原胥痩得很厉害,吃不下饭,病号服越来越松,但即便有严重的精神问题,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安静地坐着。
有天晚上,周盏将一勺饭菜递到他嘴边,他突然落泪了,情绪几近崩溃。
周盏搂住他,听他难过地低喃:“我为什么还活着?我谁都救不了,怎么死的不是我?”
周盏心痛如绞,忍着哽咽捧住他的脸,“原胥,看着我。”
原胥眼中仍旧没有神采,木然地看着他。
“因为你还有我。”周盏说,“我追了你很多年,你答应我退伍之后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你记不得了,我就说给你听。一遍记不得,我就说两遍,三遍,十遍。原胥,我好不容易追到你,你是我的人,你必须为我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洛枫的故事不在这一篇里,给不了解的读者简单讲一下,他的妻子与未出生的孩子被毒贩所害,红叶图案来自他妻子的名字(红念)与孩子的名字(洛叶)。我知道现实中的解放军不允许纹身,所以这个是……小说。
第17章
周盏带着原胥离开猎鹰的时候是夏天,还未到年底的退伍季。他们走得并不风光,没有摘军衔的仪式,也没有祝词,但二中队所有未出任务的兄弟都赶来医院,与他们道别。
洛枫没来,因为事务缠身。大队长、政委、被停职的二中队队长也没来,周盏理解他们的愤怒与惋惜,心中并无怨气。
卡里有很大一笔钱,一半是他与原胥的退伍金,一半是大队长亲自批的“额外补助”。
对两名“离经叛道”的队员,大队长终究是舍不得的。
原胥没有家,不用千里迢迢与姨母团聚。周盏父母尚在,但那个家已经回不去了。寻找落脚点时,周盏问:“山市好不好?离咱们队不远,以后有机会还能回去。”
原胥不答反问:“离你父母家呢?”
周盏愣了一下,原胥说:“山市离你父母家远吗?”
“也不远。”周盏说。
“那就好。”原胥点头:“近一点好,他们只有你一个儿子,虽然现在不想见你,但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还能及时赶过去帮他们。”
周盏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好。”
自从上次在医院说过那一番话后,原胥的精神状态有了些许好转。
他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相信自己与周盏是一对。但周盏极有耐心,将相识之后的点点滴滴编成半真半假的故事,每天告诉他一点,不管他信不信,第二天仍接着往下讲。
被人喜欢、被人追逐、被人珍视的感觉很新奇,就像在原胥黑白的世界抹了一道彩虹。
他觉得很荒诞,怎么会有个男人突然跑来说“我爱你,你是我的人,你要为我好起来”,但这个男人太特别,他不仅无法将对方推开,还渐渐着迷于对方讲述的故事。
周盏一边给他削苹果一边说:“咱们在新兵连时就认识了,记得吗?”
他茫然地摇头,记忆被一片浓雾包裹,什么也搜寻不到。
周盏继续讲:“你是连里最帅最好玩儿的新兵,那时我在炊事班帮厨,你不认识我,只认得我做的菜。”
原胥偏过头,尽量回忆,眉头皱了起来。
“别想,医生说你想太多会头痛,听我讲就行。”周盏将苹果切成块,“但我认识你,有个成语怎么说?一见钟情。”
原胥收紧手指,紧张得挺直腰背,脸颊也红了。
周盏笑了笑:“我想追你,但不知道怎么追。那时我们都只有18岁,冲动又苦恼。”
说到这里,周盏抬起头,将苹果喂到原胥嘴边,“不问问我是怎么追你的吗?”
原胥垂下眼,结巴了两声,“不,不想知道。”
“但我想告诉你。”周盏把装着苹果的碗放到原胥手中,起身道:“不过今天太晚了,耽误你休息,医生会来找我麻烦。明天再告诉你。”
其实原胥很想知道,说“不想”只是因为难为情。周盏走后,他盯着苹果出神,被痛苦填满的记忆第一次挤进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东西是属于他的甜蜜。
第二天,周盏说:“昨天讲到我开始追你,你猜我是怎么个追法?”
这问题原胥夜里想了很久,此时不那么确定道:“脸?”
周盏微怔:“脸?”
原胥小声解释:“你长得帅。”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周盏几乎要忍俊不禁。
原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住了嘴。
周盏将煲好的j-i汤盛出来,吹掉热气,认真地看着原胥:“昨天不是说了吗,你不认识我,但认得我做的菜,并且很喜欢。我就抓着你的这份‘喜欢’,每天晚上给你开小灶,做你喜欢的菜。”
原胥惊讶得睁大了眼:“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周盏温声问:“是觉得我不可能用厨艺打动你吗?”
“不是!”原胥说:“我,我对吃的没什么兴趣啊,而且每天开小灶的话,不会被逮住吗?”
“瞎说。你只是现在没什么胃口,以前吧,应该算一只馋猫。”周盏指了指j-i汤,“喝一点试试。”
原胥中度厌食,闻到食物的味道有时会作呕。
但很奇怪,舀起面前的j-i汤时,胃里不仅没有翻滚的感觉,牙根还涌出一阵津液。
周盏问:“味道怎么样?”
原胥捧着碗,手指发抖。
是好喝吗?他想,应该是好喝吧。不仅好喝,似乎还应该有别的什么。
满足?高兴?幸福?
但这样的字眼,好像一直与他无缘。
周盏没有逼问,继续说道:“当然有可能被逮住,但是除了给你开小灶,我找不到其他追你的方式了。只好铤而走险,幸好直到下连,我们也没被逮到过。”
原胥觉得好神奇,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j-i汤。周盏又说:“下连时本来我们没被分到同一个连队,你也没答应和我在一起。”
“那后来为什么我们都去了边防侦察连?”原胥问。
周盏看了看时间,“今天不早了,明天再告诉你。”
原胥轻轻“啊”了一声,有点不满。
次日周盏又来了,告诉他昨天故事的“尾巴”——我让班长替我说情,又与团长讲了很久的理,终于被临时调到边防侦察连,继续追你。
每一天,周盏都讲一段过去的事,然后留下一个小悬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堵在原胥脑子里的“我怎么还活着”渐渐被其他想法所取代。
比如“我真有这么馋吗?”“周盏怎么老是一句话不说完?”“我们连那种事都做过?”
……
离开医院时,他并没有彻底好起来,但已经完整了解到自己与周盏相识相恋的过程,也知道周盏为了这份感情,与父母闹了不小的矛盾。
孑然一身的时候,活下去或者死去是一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
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还没有喜欢上眼前的男人,也记不得过去喜欢对方时的心情。但是既然承诺过“在一起”,他便不能再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