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泓说了两个字:“睡觉。”
浦亦扬另一条腿稍稍一动,脚尖刚好当着向泓的面碰到了电脑主机一样的东西,烫的。
向泓:“……”
小向总默默别过了脑袋,抵死不认自己在玩游戏。
浦亦扬觉得自己小腿肚子上的温度越来越烫,心说总不能这样像个定海神针一样杵在房门口吧,又搜刮出了个旁的主意:“向总,我想去煮点夜宵吃。”
向泓“哦”了声,手没松开。
浦亦扬低头请示道:“两人份的,向总您就勉为其难,陪我一块吃一顿呗?”
向泓终于乐意还他自由。
细细的光线像是成了一根带子,牢牢地把向泓绑在了浦亦扬身侧。作为唯一的照明光源,浦亦扬得不断地拿它照各个地方,开道,找柜子,翻吃的,扔上桌……随着手机在他左右手里换着位置,另一个人也亦步亦趋,绕着他转来转去。
浦亦扬瞅瞅自己手里,坏心眼地心想,怎么好像他拿的不是手机,而是一根逗猫木奉。
没想到用老款实体机还有这么个好处,要是跟有钱人小向总一样,拿空气屏手机绑定电脑,这一停电,他俩都得两眼一抹黑。
几分钟后,客厅茶几上摆好了一个塑料碗,碗里是寥寥几根面条。
“水不够热,”浦亦扬奋力拿筷子搅和着碗,无奈他长得不是麒麟臂,没法通过快速搅拌来发电生热,“可能得当半s-hi干脆面,将就着吃了。”
向泓:“我不记得你屋子里还藏着这个。”
他说得没错,浦亦扬家里所有可乐泡面等等存货,这些多年来对主人不离不弃的好伙伴,都在上周末吴雪春的无情扫荡下,壮烈牺牲了。
浦亦扬又缅怀起了他藏在冰箱后面的那一箱泡面。十种口味,任君挑选。其中还有一种泰式生r_ou_沙拉口味是限量的,他花了挺大力气才在江大附近的超市买到,囤在家里根本不舍得吃,结果还是给那姓吴的找了出来,无情地清出了家门。
要不是真的弹尽粮绝,他也不至于要在中午时候,偷偷摸摸从便利店新买一袋揣兜里带回来。无奈之下的临时之选,哪有半分精挑细选的老伙伴的滋味。
“就这个了,”面对小向总的诘问,他举着筷子指天发誓,“保证再没有漏网之鱼。”
向泓瞥了眼那碗,凉凉地说:“两人份?”
浦亦扬尴尬地笑笑,把碗朝向泓那边推了推:“我其实也没那么饿。”
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小向总终于还是举起了另一双筷子,尝了尝面的味道。
“啧”,浦亦扬以为会从那人嘴里听见“垃圾”二字,没想到接下来的话是,“也没那么难吃。”
他一个没忍住,眉开眼笑:“是吧是吧!”
向泓看了眼笑得两眼晶亮的青年,没忍住又往嘴里多塞了一口。
“但还是垃……”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不健康。以后少吃。”
他说着放下了筷子,目视前方,把碗朝浦亦扬那里推了推。
浦亦扬欣喜地端起了碗,吸溜着最爱的酸辣口味面条,又咕噜噜地喝起了汤,等吃得差不多了,一回头,就见向泓在看自己。
他怔怔地放下了碗。
“真这么好吃?”向泓问。
浦亦扬:“还……还行吧。”
向泓皱了皱眉毛:“你比中午吃得高兴。”
浦亦扬心说,给你那么盯着,谁还吃得下?
比如现在,他又吃不下了。
“那是……”刚吃下去的泡面热腾腾地堵在胃里,他的嘴皮子又习惯x_ing乱动起来,“白天光线好,向总你秀色可餐嘛。”
向泓:“……”
浦亦扬心咯噔一下,埋怨起这光太暗,看人脸最多就看个轮廓,小向总的情绪更加薛定谔了。
“你就胡说八道吧。”过了一会,向泓以一种老子今天不跟你计较的语气轻飘飘说了句,后脑勺往沙发上一靠。
浦亦扬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人不对头。
此时的小向总,心里明显装着事,这事太过重要,以至于他都忘了要跟自己嘴上较劲。
他把泡面和碗筷都推到一边,转过头去,看着黑暗里闭着眼的那个人,心里鼓动着一个问题。
或许,是时候戳破那业已摇摇欲坠的假面了。
第五十四章
只是没等他开口,身边那人先出了声。
“你,”小向总抬着一边胳膊,遮着自己的脸,低低问了一个浦亦扬意料之外的问题,“你在现实里握过枪么?”
浦亦扬愣了会,先摇了摇头,又想起向泓这会看不到,于是老老实实地开口:“没有。”
唯一的光源放在两人中间,正对着塑料碗上凹凸的花纹,将本来浮夸的商标雕琢出了卢浮宫展品的效果。陷在y-in影里的那个人动了动,浦亦扬这才发现,那人的另一只手一直揣在裤兜里。
像是知道他在看哪里一般,闭着眼睛的人将那只手拿了出来,白皙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抓住了那一缕光线。浦亦扬看了一会才意识到,这不是向泓“抓”住了光线。
他手里握着一把枪。乌黑的枪口挡住了那一束光,与这满屋子的黑暗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浦亦扬吞了口泡面味的口水。
“从七岁起,我就一直带着它了。”向泓看样子并没有又想拿枪指他脑袋的打算。他把枪放在了茶几上,就在泡面碗旁边,就好像那根本不是枪,而是一个胡椒粉罐头。
浦亦扬认出了这就是他曾经打过好几次照面的左轮手枪。想必向泓是习惯x_ing地在睡觉的地方放枪,刚才突然停电,一时紧张,便条件反s_h_è 地将这玩意儿摸到了手里。
如果不是积年累月地生活在恐惧之中,人是不会有这个反应的。何况是从七岁开始。这人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是你妈妈教你这么做的?”他皱着眉问。
“她?”向泓勾起嘴角,好像在笑,“那女人才不会管这个。我带着它,是因为我在那一年,第一次开枪打了人。”
浦亦扬震惊地看着那人。
向泓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直直地盯着那把枪,两只眼睛睁得格外大,里面深陷着一重又一重的y-in影:“那天晚上,我是跟老爷子一块出去吃饭。有人要袭击老爷子,我们人少,他们人多,我没办法,”他说着重重地喘了口气,大概牙关咬得太紧,脸颊上的肌r_ou_都隐隐凸起,“如果我不抓住这个,我就要死了。我一定会死。”
他用力瞪着墙壁,就好像那里又出现了一群要杀他的人,薄薄的眼皮不断地颤动着,可他就跟快要下锅的鱼一样,还是死活不肯阖眼。
“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我已经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僵硬地转过脑袋,看向浦亦扬,“我的叔叔,我的伯伯,他们都为了救我外公死了。他们的血,淌得满地都是。我是那个人的外孙,如果我做不到,那我就只能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地……”
浦亦扬忍不住抓住了向泓的肩膀。他很想对那人说,这都过去了,叫对方不用再害怕,可他做不到。他很清楚自己的那些噩梦,知道“没事”这两个字眼,对于真实体会过的惨痛来说,实在过于轻描淡写了。
“你知道血喷上脸是什么滋味么?”向泓低低说着,“你会被糊住视线,但你还是能看到那人在你面前蠕动,子弹穿过去的地方,你会看到一个洞,那是一个黑洞,你永远都想象不到,原来那洞能有那么大,人能有那么多血。”
“别说了,”浦亦扬哑着嗓子说,抓着向泓肩膀的手加了点力气,“真的,你不用再想这些。”
是黑暗的作用么?是不是每次只要坐在黑夜里,这人就会逼自己回溯一遍过去的那些痛苦,靠朝自己疯狂地c-h-a刀子,来保持清醒,抵御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手段未免也太残暴了些。
向泓猛地反手抓住了他。
“所以,我不能失去FREE。”男人眼睛里迸发出了极盛的光亮,都辨不出是过于清醒,还是过于疯狂,“我不能再回到过去。”
在那一刻,浦亦扬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FREE对这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向泓人生的前二十年都在拼命地努力,就为了甩脱与身俱来的那一半的烙印。他想做FREE的小向总,他不想做天龙帮的少帮主。FREE是这人的救命稻Cao,是旭日曙光,是让他从黑暗中走向光明的希望。
如果,如果他证明了远航之星这个副本真的有问题,玩家因此而受伤,那么DELTA会怎样,FREE又会怎样?
这个念头犹如一盆三九寒天里的水,浇到了浦亦扬头上。
他看着他和向泓之间的那道光。白色的光线刚好穿过他们两个人中间,就像划出了一道楚河汉界。
直到此时,他才想明白,那人在游戏里对他说的话的确切含义。他以为只要把话说开,不再遮遮掩掩,他是会让对方理解Cao一丛他们的痛苦,来同他们站在一边的。
可是假如这只是他的天真幻想呢?
毕竟他面前的这个人,其实并不是游戏里那个泰尔人。这人是FREE的总裁,是DELTA的所有者,他所说的造物主。他们的立场天然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