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饱满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午休那会。
浦亦扬惦记着游戏里Cao一丛的事,又翻出了地铁事件之后,他下载的那几篇文献。翻着翻着,他突然想起昨天Cao一丛母亲说的一句话。
她说,儿子的同学告诉她,Cao一丛最近在看医生。
他飞快地给老猫打了个电话。
“哟,又是大半天地找我?”老猫接电话接得也挺快,一准是中午在办公室里闲得慌,“怎么,你跟你那个煞星菜鸟去过海鲨帮了吗?”
浦亦扬言简意赅地把之前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老猫:“不错啊,你小子还活着,哥哥我真是感动。”
浦亦扬开门见山道:“别忙着感动,再帮我一把?”
老猫:“又来?我说你都折腾这么久了,DELTA天天歌舞升平,哪里像是出问题了的样子?”
“有没有问题,马上就要见分晓了,”浦亦扬坚定地说,“就是要委屈下猫兄,去找一下你的小‘女’朋友。”
老猫那边发出了椅子摔地上的声响:“你你你又逗我呢?”
浦亦扬:“我没猜错的话,‘她’人也在江城?才上中学是吧,江大附中?”
这么多天以来,他也常常后悔,那天他在地铁站里拉住那小女孩之后,怎么就没有多留一会,而是直接走了。以至于他现在想找到那女孩问问情况,都无从下手。说到底,他和那小姑娘非亲非故,总不能跑到警察局去,要求警察给出联系方式吧?
而正是Cao一丛母亲的那句话提醒了他。
他想起自己和老猫是如何把线上的交情转到线下的。几个月前的某一天,老猫忽然神神秘秘地在DELTA里给他留了个言,问他人是不是在江城。以前浦亦扬和丁苗苗一块跟着猫爷厮混的时候,没怎么避讳过自己所在的城市,所以他没有否认。老猫说,他有事要来江城一趟,落脚就在江大附近,要是浦亦扬有空的话,两人不如见上一面。
浦亦扬一想,他在DELTA里混了十年,掰断手指头都只有老猫这么一个偶尔c-h-a兄弟两刀的老铁了,他也知道老猫常年住在北方,隔着一千多公里,不是说来就能来的,这机会错过可惜。于是他就自报了家门,坦荡赴约去了。
真见到了猫哥,两人竟然没啥隔阂,颇有点臭味相投,一见如故的意思。老猫是东北人,说话带着一股冰碴子味儿,为人好爽,身高大概是游戏里的霍比人的两倍。他很快就当着浦亦扬的面把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追溯了个遍,包括他是如何从电气工程师转投金融行业,以及因为工作太忙导致青梅竹马的孩子他妈丢下他跑了路。
到最后,喝高了的糙汉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拍着浦亦扬肩膀,前言不搭后语地,表露了他这趟要枯木逢春的可能。
那会浦亦扬还没把这话跟老猫在DELTA里的那一段情缘挂上钩,说了几句恭喜,就送走了这位游戏里的好兄弟。
在那之后,就是老猫网恋失意,同他在游戏里大倒苦水了。
如今这时间线前后一对,老猫之所以会在那个时候无缘无故来江城,还专门是江大附近,就似乎有了个理由。加上老猫明确告诉他,自己那小“女”朋友其实个嘴上没毛的初中小男生,那这位小朋友是江大附中的学生的概率,可是相当高。
“你小子他妈简直火眼金睛,福尔摩斯附体了!”老猫目瞪口呆,一副拿浦亦扬没辙的样子,“成成成,我帮你打听。真是欠你的,记得没下回了啊。”
这一次又一次说着没有下回,真办起了事,猫哥的效率仍是一流。尤其是,浦亦扬没料错的话,那个小男生吃人嘴短,其实对这位长脚叔叔也有愧疚之心在。
半小时后,老猫又回了个电话过来:“你小子神了。小青……靠,就那个谁,你知道的,他说他们年级真有个小女孩身体不大好,之前出了事故,后来就一直在医院治疗,课都不上了。”
浦亦扬一听来了劲:“在哪个医院?”
老猫:“那个啥,哎呦,好像就是你们江大的什么精神健康中心哦?”
浦亦扬闻言一惊。
他默默看向自己电脑上的那篇关于脑机接入和精神问题的文献,一瞄作者信息,所属机构可不就是江城大学精神健康中心,再看排第一个的姓名,李冬行。
第五十九章
下午浦亦扬就找了个由头开溜,去精神健康中心找人。
精神健康中心就在学校东门边上,一栋三层红砖房,外墙还爬满了爬山虎,大红大绿,遮遮盖盖,给对面生物系十来层的气派新楼一衬,活像个从百年前穿越过来的旧社会小姐。就连楼里都散发着一股森森寒气,浦亦扬一边走着,一边想起关于这栋小红楼的坊间传闻,诸如多年前这儿曾经死过人,不由得心里更是发毛,步子都迈得快了些。
门卫告诉他,李教授的办公室在三楼,下午不出诊,这会人应该在。按理说也是誉满天下的大教授了,这位却好似一点架子也没有,见个面都不需要预约。浦亦扬蹭蹭上了楼,穿过一间大办公室,在最里头找到了写着李冬行名字的一扇门。
门本身是虚掩着的,他试探x_ing地敲了敲。
“进来。”里面的人立刻说,声音温和,语气轻快。
浦亦扬就这样进了屋。
门里门外俨然是两重天,向阳的几扇窗悉数大敞着,洒进来的阳光铺满了整间屋子。一个穿着灰色圆领毛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款老式喷水壶,给窗台上几盆金边吊兰浇着水。他的动作很慢,手很稳,以至于回头之前,浦亦扬以为他至多三十岁。
“不好意思,”男人慢条斯理地浇完花,回过头来,冲着浦亦扬笑了下,“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
浦亦扬知道自己判断错了。这位李教授论年纪起码上四十了,应该没比卢宇星小上几岁。但他的体态和神情实在太显年轻。眼前这个男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比许多少年人都要干净,一看就是个待人接物都极温柔的人。
他向李教授表明了来意。
“你是想问脑机接入可能的精神风险?”李教授安静地听完,好奇道,“可你说你是数学系的学生,这兴趣还跨挺远的嘛。”
浦亦扬卡了下壳,考虑着是否应该直接说出那个小女孩的事情。
“没事,不用紧张,我只是挺意外的,难得还有人关心这个问题,”李教授像是一下就看出了他心里的犹豫,理解地笑笑,“你是看了我十年前的几篇文章才来的吧?那时候讨论这个的人更多些。”
浦亦扬知道李教授的意思。当时脑机接入技术刚刚兴起,DELTA也才初露头角,学术界围绕这一新技术的探讨还比较流行。
他问道:“我记得您当时好像,提出了一种叫‘游魂症’的精神障碍?”
“这种病目前只是个假说,描绘的是一种大脑受到过度虚拟刺激之后,无法区分虚拟与现实的极端情况。因为症状很像灵魂出窍,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略微灵异的俗称。”大约是误以为浦亦扬在担心自身安全,李教授看他一眼,又体贴地补充了句,“听起来很吓人对不对?你放心,所有连机设备都是经过重重实验、确保其对人体无害后才进入的市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实病例证实我的这个假说呢。”
暂无真实病例么?
Cao一丛和小女孩的事在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浦亦扬纠结地问:“那个,李教授,您自己相不相信这病当真存在?”
李教授的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思忖了片刻,答道:“你这个问题,我还真挺难回答的。你也是做研究的,应该知道,作为一名学者,对任何新技术新论点都会保持一种质疑态度。尤其是我……我过去经历过一些事,见识过滥用技术可能会造成多大的后果。但事实摆在这里,脑机对接技术已经发展了十年,连我自己也都常常在想,或许是我当年多虑了吧。这是一件好事情,我还挺高兴我错了。”
做学术做到这个份上,还随随便便承认自己可能犯了错,没有丝毫的骄傲自负,浦亦扬进一步确认,对方真的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
“那您可以再详细说说,这‘游魂症’,可能会有什么症状么?”他回忆着那天地铁里小女孩的表现,这般问道。
“你还真是很有兴趣啊,”李教授稍稍有些惊讶,旋即很耐心地说道,“按照我当时的猜想,主要表现也许会包括幻视、幻听、情感反应不协调,严重的人或许会出现一些肢体不协调乃至类似癫痫的症状,如果不能正确诊断的话,和精神分裂与癫痫等脑部疾病会很难区分。”
幻视幻听?浦亦扬心想,那刚好能解释那天小女孩在地铁里的异常行为。如果她看到了一些不存在的东西,或者说在她的感觉里,她其实是在另一个地方、做另一件事,那会不会导致她无意识地跳轨?
还有Cao一丛。
“那如果一个人其实没有接收到痛觉信号,可他得了‘游魂症’,误以为自己很疼,他会……会真的感觉到疼痛难忍么?”他又问道。
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并没有什么人把戈芒人的保护协定关了。保护协定从来都好好的,只是Cao一丛自己忘了它的存在。
李教授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x_ing。”
浦亦扬感到自己找对了方向,语气里多了些许迫切:“那引起‘游魂症’的原因是?”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知觉暂留?”这个问题是出自另一个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