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亦扬感激地看了眼李教授,又看向程教授:“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程教授好似正等着他问这句话,反过来抛给了他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游魂症的第三阶段是什么样的?”
浦亦扬想了想,说:“那个,假x_ing癫痫会更严重?”
“植物人。”程教授说,“到了游魂症的第三阶段,人对现实的感知已接近于零,既不会动,也不会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在旁人眼里就和植物人相差无几了。”
浦亦扬幡然醒悟:“但其实,他们并不是植物人,只是意识是长久地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里?”
程教授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所谓的植物人不是同样的情况?”
浦亦扬给问得一愣,小心地瞅瞅程教授,觉得对方好像很乐于在言语上怼他。
“你想知道怎么把人的意识从‘假’的世界抓回来,”程教授做了一个虚虚抓握的动作,“就必须先搞清楚人的意识是怎么会从‘真’的世界到那边去的。”
浦亦扬:“映s_h_è 算法。”
程教授挑挑眉,第一次带着点真心地夸了句:“还不错嘛。”
浦亦扬咳嗽了声:“我是数学系的。”
程教授跟会读心似的,直接蹦了一句:“卢宇星的学生?”
浦亦扬尴尬道:“也……也不算吧。”
到了这个人面前,他都不好意思直接撇清自己与卢宇星的关系。
“反正这方面的你有问题就去问卢宇星,”程教授说,“他成天在那搞得玄玄乎乎,一套又一套的,肯定足够洗你的脑。”
李教授在一旁乐呵呵地c-h-a了句:“师兄他数学没那么好。”
程教授瞪了关键时刻拆台的师弟一眼,颇有些恼羞成怒。
“一切不以实验为支撑的理论都是耍流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空中楼阁那一套,”他干咳了一声,“总之,你们搞信息算法的那帮人在我们的大脑神经网络图基础上,发现了A-VATAR。”
浦亦扬:“A-VATAR,意识替身?我们研究生课程上有涉及。”
意识替身是个体意识信息化的关键一环。个体意识投s_h_è 到信息世界中,对虚拟信息作出反应,并反过来对信息构成的其余物体发号施令,这即是所谓映s_h_è 算法。而在这其中,这个体意识的投s_h_è 结果,虚拟世界中一个虚拟的“我”,便叫做A-VATAR。
这曾经是他爸最擅长的领域,他其实在中学时候就抱着男人的砖头书和Cao稿纸偷偷做过研究,当时天书般的公式,到后来也时常在他脑海里飘荡,多年来被他一点一滴地消解。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说自己对这一信息数学最前沿的领域有多精通。
“意识,本质是一种量子纠缠,”程教授用右手指尖戳了戳李教授手上的屏幕,一缕光飘了出来,星星点点,绕在他指尖,“映s_h_è 算法的本质,就是将这种纠缠态从神经元这一生物x_ing的层面提取出来,并在信息层面加以复制。”
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触碰了下指尖光晕,同样的光,分解成了两团。
浦亦扬:“这是脑机接入的理论基础。”
“你错了。现有的脑机对接,不过是对A-VATAR的拙劣阉割,”程教授说,“真正的A-VATAR,是可以彻底抛去人类r_ou_身,包括神经元,而独立存在的。到那时,意识替身就不再是替身,它即是本体,是唯一真实。”
他倏地一握右手,那团最初的光晕扑灭不见,只剩下另一团停留在他左手指尖。
浦亦扬听得寒毛直竖:“真正的A-VATAR?那得是,什么样的算法?”
程言放下双手,背回后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算法。我只知道,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创造力与野心。”
浦亦扬的思绪跳跃着,从西雅图会议上的卢宇星跳到吴铮,最后落到一个他最在意的影子上,只觉呼吸都窒了窒。
那个他在DELTA里追逐了整整十年的,放不下的幽灵。
“要避免A-VATAR篡位,把得了游魂症的人彻底拉回现实,就只有一条路走,”程教授缓慢而郑重地说,“找到意识替身,并且摧毁它。”
他说完拍了拍浦亦扬的肩膀,背着双手走了。
“师兄还挺欣赏你的,”李教授看着浦亦扬,突然来了句,“换作前几年,他一定恨不能亲自上阵,把这些问题刨根究底,彻底解决了。而现在,他选择信任你。”
浦亦扬怔了下:“我……么?”
“我们到底都老啦,待在自己的位子上,治治病,搞搞研究就好。”李教授冲他笑笑,颊边酒窝陷在细细的纹路里,“当然,你还有问题的话,欢迎随时来找我和师兄。”
说完这些话,他就捏着数据板,快步追等在墙角的另一个人去了。
第六十二章
浦亦扬回到家里,很惊讶地发现客厅里有人。
那人靠墙坐着,一动不动,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双手垂在身侧,露出来的胳膊上大片大片的深渍。深秋日短,到傍晚已没什么光亮,那人就像没了声息一样,完全融在了深灰色的背景里。
浦亦扬吓得拎了一路的纸袋子都脱了手,里面的杂物骨碌碌滚了一地,他顾都顾不得捡,几步蹿了过去。
还好,胸膛还在起伏,人没死。
浦亦扬的心情经历了一瞬间的起伏跌宕,一冲动就握紧了那人冰冰凉凉的双臂:“怎么回事?”
“我想修电路。”向泓哑着嗓子说,他没甩脱浦亦扬的手,而是微微别过了脸,“修不好。”
浦亦扬这才看见,这人头顶的电表匣子是开着的,好几根红蓝线露在了外头,就跟杂Cao似的歪七扭八绕作了一团。
他长出了口气。到这会离得近了,也有余心多看两眼,他总算确定,小向总手上那黑乎乎的一团是修电路时候蹭到的灰。
都怪他太懒,几年都不会开一次电表,这灰积得怕是能埋进一截小手指头,蹭得向泓满胳膊都是也不足为奇。
也不知他是怎么脑补出这人在家里血溅当场的,明明这客厅里只有积年累月的浮灰味。
浦亦扬谴责了一番自己过度活跃的脑细胞,勒令胸腔里的东西运动得更平稳些,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向总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他本以为向泓会蹦起来愤怒地驳斥他,甚或要揍他一顿,没想到那人还是僵僵地坐在那里,就从鼻子里飘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恩”。
这可把浦亦扬吓得不轻。
他反复揣摩回忆了一番那到底是“恩”还是“哼”,又一想,这就算是哼也不对啊,小向总什么时候对他的挑衅只剩下一个音节的反应了。
“我开玩笑的,”他很后悔说了刚才的话,本想着调节气氛,谁知这是把气氛给彻底压趴下了,“那个,不是电闸问题,换谁来都修不好,是老楼限电量,供不起两台新款电脑,我回来路上买好了扩容器……”
他说着就想转身去拿刚刚给他扔地上的那堆东西。
地上的人一把揪住了他。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做不到,”那只死死抓着他袖管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哆嗦,“很多事。”
浦亦扬从那最后三个字里听出了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悔恨,那比这飘在空气里的陈年旧灰还要令人胸口发闷。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从在医院走廊上看到这人的背影开始,他就知道有什么事已经发生。这件事对面前之人来说是无比沉重的一击,重到这人甚至都不再去维持那层无懈可击的光鲜躯壳。这么多年,这人把自卑深深地塞在了自傲的壳子里面,而现在,壳子碎了。碎到了这人都开始自暴自弃,把洁癖的自己搞得这般落魄狼狈。
他尚未决定作出什么反应,就觉得袖管一紧,对面的人居然伸手抱住了他。
“我什么都没有了。”向泓在他耳边小声说。
换做往常,打死小向总都不可能说出这种认输一般的话。
连向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约是因为浦亦扬没真的怕过他,哪怕他再怎么用最低劣的手法挑衅,这人都没真心服过气。在浦亦扬心里,他从来就不是那个金光闪闪蔑视众生的小向总。不知不觉,有意无意,他在这家伙面前丢足了脸,那就不妨再多丢这么一次。
尤其是,哪怕他再不情愿,再大吼大叫说那都是狗屁,在他内心最深处,他依然明白吴铮说的话都是对的。
“你知道你犯下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在FREE那间实验室里,到了最后,吴铮对他说,“小泓,你总以为这世界是绕着你转的。你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针对你。但实际上,就像我一次又一次对你说的那样,我从来没想把你当成敌人。”
不是没把他当敌人,而是从没把他当成对手。
这都是由于他太蠢了。地铁里的黑手,森林里的追兵,藏在浦亦扬眼镜里的追踪器。他以为这些都是冲着他而来,是吴铮想从他手里抢走FREE,所以一心一意想着击败吴铮,把FREE夺回来、握在自己手里。至于为什么吴铮要针对浦亦扬?他自然而然地把这当成了为了他。就因为他在意浦亦扬,所以吴铮才会跟着在意。现在想想,这简直是个笑话。
吴铮说得一点没错。他眼里只看得到自己,自说自话认定了敌人,又自以为是地选择了友军。如果他能再多关注身边人一些,他早就该看出阿春早已三心二意,而大景身体早早出现了问题。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按照Cao一丛的经历推测,是远航之星吧?那天晚上,那两人为了接应他,在去了远航之星附近。他连问一声他们那天经历了什么事都不曾。之后又有多少回,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大景的心不在焉,却没多问一句,问问大景,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他能多看大景几眼,他的傻兄弟可能根本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