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向总就只好蹲在这门口,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心焦的一场等待。
“敢屏蔽我,”他看了眼又一次显示呼叫无人接听的手机屏,愤怒地碾磨了下他最近备受考验的牙槽骨,“等我找到你,你看我不把你给……”
正说着狠话的小向总一把扯开车门,跟两条腿上绑了发动机似的,以火箭发s_h_è 的速度嗖一下蹿进了雨里。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一看见那张念了一个晚上的脸,他的心就放了下来,本来准备好的训人话冲出嘴边,竟然像是沾了几分委屈,“你知不知道我在找……等下,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站在那里的人是浦亦扬,可人看着都不是那么对劲,既不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也没有接腔回嘴的意思。他就那样跟截木头似的戳在那儿,低着脑袋驼着背,连看向泓一眼都不曾,整个人就像个信号不大好的游戏角色,虚虚地浮在夜色里。
向泓吓得赶紧抬手握住了那人的肩膀。还好,能握住,这人还是实实在在的,没有突然变成什么数据点,也不会被风一吹就散。
浦亦扬转了下脑袋,跟生锈缺油的齿轮似的动作极其缓慢,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对着向泓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度难看的笑:“是你啊。你知道吗,我爸他真的是个混蛋。”
这话的语气就跟随便分享了下今天吃了啥一样随便,可听得向泓心一沉。
是他低估了浦政平那番话对浦亦扬产生的影响。他昨天晚上就该注意到的,为什么拖了一夜又一天,他才看出来,这人受了多大的打击?
“混蛋就混蛋,”他抓着浦亦扬,一条腿踩在台阶上,大半个身体还站在雨里,“你,你别做傻事啊。”
对面的人看他一眼。
“傻事是不会做了,十五岁那年已经做过,”浦亦扬的声音还是带着点飘,眼皮垂着,两只眼空空地盯着地面,“要是那会能更傻一点,大概也没现在什么事了。”
什么叫没现在什么事?
向泓又气又急,几个小时以来的担心耗光了他的心力,他现在就像连续好几天没睡一样,脑子昏昏沉沉,心跳得却越来越快。
他觉得自己受不了了,他受不了这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对方却好像根本不在这里的狗屁事。
这辈子都没有谁能让他等这么久,忍这么久。
“我不许你说什么没现在的事,”小向总扑了上去,死死地搂住了浦亦扬,不知道是不是在雨里淋得久了,他整个人都在哆嗦,“是你跟我说的,浦亦扬,是你跟我说你不会离开我,别说就这么点事,哪怕是天塌下来,你都不能离开我,不准给我玩消失,你听见了没?”
浦亦扬任他搂着,好半天没什么反应,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说了句:“向总,我这人没什么意思,更没什么本事,我怕你看着看着,早晚也就看厌了。”
这是……要拒绝他的意思?
向泓忽然就松开了浦亦扬。
“你这人,是真的让人很不爽。”他站在雨里,低着头,两只手在身体两侧垂下,“又宅又懒品味差,家里堆得乱七八糟,吃完泡面都不收拾碗……举止随便,说话不过脑,还老爱调戏人,总是做些不顾后果、不自量力的混账事……”
比如硬是要把沉在黑暗中的他找出来,拖着他到火堆边上。
向泓过去一直活得像个壳咬得死紧的蚌,没人敢逼他张开壳子,露出内里的软r_ou_。谁想越雷池一步,就非得给凶残的小向总咬断手不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肆无忌惮,活得不耐烦,愣是一次又一次地要伸出手来,掰弄掰弄他那层壳。
咬是咬不死了,甩也甩不脱,那还能怎么办呢?向泓花了很久才想明白,他只能强迫自己张开那壳子,将那个折磨人的混蛋紧紧地裹起来,就算磕磕碰碰,鲜血淋漓,也一辈子不分开了。
可现在,现在他做好了准备,做好了要往前迈开一步的准备,这人却自个退回去了,摆出这样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就好像他们俩之间的那些事都是他一厢情愿,他们又一次回到了形同陌路互不相干的原点。
“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他看着那个人,感到自己的心情近乎绝望,他就卡在这不能进也不能退的地方,每一秒功夫他脑子里都有两个念头交替上演,一个念头想让他扑过去将那人一口口咬碎、让对方彻底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另一个念头则想让他转过身去,就此落荒而逃。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那么痛苦?
他不能用枪去逼迫这人就范,不能用他熟悉的规则去威胁、去谈判,他学过的任何y-in谋阳谋都统统失了效,除了像个傻子似的杵在这里,说些怎么听都丢人现眼的话,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这太丢人了,太挫败了。原来这比被逼着向吴铮低头还要痛。因为向泓知道,他这辈子一定还能打败吴铮,可他或许却永远都打不赢面前这场仗。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些地方比不上丁苗苗,所以你宁愿找她,也不愿意来找我,”他徒劳地张着嘴,像逼自己露出一个体面的笑,结果涌进嘴里的全是涩得让人想吐的冷雨,“你甚至更喜欢一枪爆你,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比我强在哪里……我没辙了,浦亦扬,我自己也想不到我会对你说这个……我输了……我向你认输。”
他还没真的对谁认过输,只有这一次,他说过他一定会赢面前这个人,他却无比清楚地知道,他做不到了。
雨下得太大,不断不断地往他眼睛里和嘴巴里灌,他狠命地睁着眼,可还是用不了多久视线就会模糊。
向泓不想闭眼,不想扭头,他站得像个虽败犹荣的将军,他不想让对方看到他在说这些话时候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他抬起了胳膊,想用手背用力揉去眼睛里的水,不料有一只手先于他自己,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你……”那人轻轻抚了抚掌下既冰又烫的那块皮肤,“你是哭了吗?”
那人一头一脸早已s-hi透,睫毛上也全是水,凝不住了就会滚下来,在那双死死瞪着的眼睛里滚上一遭,落到他的指腹上。
热的。
手下那块皮肤蹭蹭涨了几分热度,那人薄薄的面皮给雨冲了这么久也没见得得到了啥磨砺,还是说红就红,连夜色都挡不住。
“谁,谁说的!”刚还视死如归似的小向总一下就跟给踩了脚尾巴似的,边磨牙边怒吼,“你闭嘴!”
可他那张脸皮还捏在浦亦扬手里。
“说你可爱你也生气,那我还是换个说法吧。”浦亦扬略带惆怅地摩挲着那张梨花带雨面若桃花所以好看得更加发指的脸,“你说的特别对,我这人是挺混蛋,而且也确实没什么意思,这都不是骗你。只不过,我起码还剩下一个优点,那就是脸皮够厚,说了你赶我也不走,就一准能赖多久是多久。除非有天你是真的厌了我,啧,那也不好说,指不定我就死皮赖脸不自量力,依然还会缠着你。向总,你非要输的话,打个商量,把你自己输给我,也不用太久,就输个一辈子……这样可好?”
那双刚还凄风苦雨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你的意思是?”向泓哑着嗓子,似乎还不大能相信柳暗花明。
浦亦扬稳稳地说:“我的意思是,我爱你。”
向泓这会可不止眼角和脸颊红了,他整个人都从落汤孔雀抖擞成了全身喷火的凤凰。
“你他妈故意的!”他一把拎住了浦亦扬的领子,把人拽进了雨里,以一副要上门寻仇的神情,扑上去,重重地咬住了对面之人的嘴唇。
回家的时候两人都已淋得不成样子。
在车上那会浦亦扬就老老实实地把事情都交代了,包括他早就知道一枪爆你就是向泓,以及他和丁苗苗其实只是在一开始演了场戏。
小向总的表情变了又变,好几次浦亦扬都觉得那人是想松开方向盘扑上来将他暴打一顿,直到回家的时候,他都还夹着尾巴心有余悸。
说实在的,刚才他也不是故意在逗向泓,谁让他也没想到小向总脑子能有这么耿直,完全不知道他已经猜出了一枪爆你是谁。在向泓的逻辑里,他可不是在游戏里对着一个陌生人又亲又示好?向泓这口飞醋吃得浦亦扬措手不及,他也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在DELTA里那人的反应是这个意思,而不是想对他的一腔热情作冷处理。
误会叠着误会,却总算负负得正,把他们之间没能对上的脑回路硬扭回了一起。
浦亦扬洗完澡出来,见向泓还跟十分钟前一样,站在浴室门口看他。
“远航之星的事我在公司也再确认了下,”向泓张口谈起了正经事,“负责游戏制作的并不知道黯会夺取玩家意识制造A-VATAR的事,他们也并不知道有你爸……浦政平形象的AI在远航之星出现。”
浦亦扬点点头:“这说明,对制作组来说,远航之星确实就是个普通副本。是有人把它改了。”
他白天时候也没忘了上玩家论坛看看情况。对一般玩家来说,远航之星的消失只不过是一次高难副本的通关,只有寥寥几个帖子在好奇这副本通关者是谁,为何没有系统公告,以及众人瞩目的琉璃晶体的最终去向。
黯不在了,被恶意修改的代码应该也不在了,一切都好像重新回归了风平浪静的原位。
只是他很清楚,无论他抬不抬头看,这场风暴都在天边,而且还只是在酝酿而已。
向泓有一会没说话,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从浦亦扬没擦干的头发上落下来的水声。
向泓扯了块干毛巾在手里,盖在浦亦扬脑袋上,下手揉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