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点头:“可这是西汉时的技艺,后来就失传了呀。”
“没错,”这人也点头,“现在被我琢磨出来了,这是我亲手做成功的第一面,花纹简单了点,回头做更好的送你。”
“好啊,那我不客气了。”燕七就把荷包收起来,听见有人从身边过去,冷冷丢下一句:“私相授受!”
是燕五姑娘,冷着脸,瞪着燕七的目光里尽是嫌弃,没等燕七有所反应,她旁边那人却笑着回了一句:“目中无人!”
私相授受是背着人暗地行事,然而此时周遭却有数十位宾客,燕五姑娘用到这个词不是眼里头没有他人又是什么?
“崔晞!”燕五姑娘气得顿足,转回身来狠狠瞪着这人,脸上红晕不知是恼得还是什么。
“燕五,过了个年个头儿没见长,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是不是r_ou_吃太多内火虚旺呢?”被唤作崔晞的这人笑吟吟地道。
燕五姑娘仿佛听见身边响起好几声嗤笑,不由疑心众人联想到前两天她那马拉肚蹿稀的丢人事件上,脸上登时更下不来,恼羞成怒地尖声叫道:“崔晞!你怎就没病死掉!你——”
“小五!”一声冷喝打断了燕五姑娘后面的话,却见是燕二姑娘,虽语声严厉,脸上却浮着淡淡的笑,随之声音也缓和下来,过来在燕五姑娘额上轻轻戳了一指,“开玩笑也要有个度,纵然晞哥儿打小就把你当亲妹妹待,也不能这么着跟哥哥说话。”
崔晞有没有把燕五当亲妹子看,这个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燕二姑娘却就这么堂皇地说出来了,有心人则清楚这不过是为了给燕五的口不择言开脱,人崔燕两家好到这个地步,孩子间斗嘴说得过分些也是情有可原,且这话主要就是说给崔家人听的,否则人家里老太爷过大寿,你燕五在这里咒人宝贝孙子死,换谁听了能高兴?
说罢这几句,燕二姑娘脸上仍带着微笑,却又从齿缝里挤出几句低不可闻的话和燕五姑娘道:“你是痛快日子过得不耐烦了,还是嫌母亲在这个家里过得太顺遂?”
燕五姑娘低下头去,她就是再娇纵也看得出来燕老太太对燕大太太的搓磨和燕三太太对燕大太太的针对,以往也没少因为她言行上的过失连累燕大太太被燕老太太借题发挥,以及燕三太太的冷嘲热讽,燕老太太疼她不假,可这份疼爱却始终不能让老太太爱屋及乌地对她母亲更宽容,而她再怎么受宠,也绝不敢去捋老太太的虎须。
见着燕二姑娘已经继续向前走去,燕五姑娘意难平地狠狠瞪了燕七和崔晞一眼,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背地里那档子事!”说罢就快步跟上燕二姑娘去了。
燕七在旁边直喀血:老子和崔小四有哪档子事啊你给我说清楚再走!还有那群大妈你们看过来的都是什么眼神啊?!笑成一副 y- ín 而不荡的样子也怪难为你们了啊!
和崔家四少爷崔晞的这份孽缘燕七也不想要,两家几十年如一日交往密切串门跟进自家屋一样,两家孩子从小在一起玩耍也是很正常的事啊!偏偏崔小四打小身体不好老和尚说得当女孩儿养到十二岁,于是不明真相的燕七小朋友八岁的时候去人家里玩累了就大大方方地和人上炕午休把人给睡了,两边家长知道后就开玩笑要给俩人订娃娃亲,幸好燕二老爷夫妇都在边疆没人拍板,这事才当个笑话说说就放下了。可是他妈的不知道哪个碎嘴子后来把这事儿给传了出去,与两家相好的人家都听说了结娃娃亲的笑闻,每每看见燕小七和崔小四凑在一起玩,一群闲得蛋疼的贵太太们就各种起哄飞眼儿若有所指地笑,难为她们一段绯闻炒了这么多年还不腻味,明明都知道这只是个玩笑还乐此不疲地保持围观热情,最可气的是燕小九!常拿这事开嘲讽不说竟还写在给燕二太太的信里,搞得燕二太太隔三差五地给燕七来信问人崔小四的近况,俨然已经把崔小四当成了自个儿的准女婿。
对此另一当事人崔家小四爷崔晞压根儿就没什么所谓,“反正我又不喜欢女人。”他说。
燕七:“啊?”
“你不算。”崔晞说。
燕七:“……”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燕七崔四的绯闻和燕五的娇纵大部分宾客都听说过并且也早习惯了,没人会真把这些童言童语当个稀罕拿去说,眼前还是忙着自家的交际应酬才是首要之事,一众宾客闹哄哄地给崔老太爷祝了寿,而后纷纷就座,吃菜喝酒沸反盈天,足足闹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渐入尾声。
然而寿宴只是今日整个宴请的开头篇,吃罢酒席,众宾客集体移驾另一处所在,但见戏台高筑座席环绕,吃酒听戏便是宴请节目的第二幕。
男女宾仍分左右环座,正中坐老寿星及高位者,先点了几出戏暖场,有《祥芝迎寿》、《紫姑占福》、《玉堂春》、《胭脂雪》和《荷珠配》,很快便咿咿呀呀地唱起来,男人们吃酒,女人们喝茶,几上有果子糕点,方才在宴上没吃饱的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填补肚子,燕七吃了块甘露酥,吃了块海棠酥,又吃了j-i骨香糕和麻仁栗子糕,喝了四五盅香喷喷热滚滚的瓜片茶,这才觉得饱了,拿帕子擦了擦嘴,支着下巴听起戏来。
听不听得懂,反正是挺热闹,一折戏唱完,就有崔府下人拿着大笸箩往戏台子上天女散花似的洒铜板,然后一群人围观那些戏子们扎着头在台上抢着捡钱而哈哈大笑。
燕七挪开视线,瞅了瞅正面“看台”上坐着的崔老太爷,其实人家还不算太老,今儿是五十整寿,古人成亲早,只要不短命,四世同堂的比比皆是。
崔老太爷旁边坐着几位看上去颇有些威严的大小老头,想是来捧场的官家,再旁边是燕子恪,也不与旁人说笑,也不看下头戏子抢钱,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端着酒盅,面色淡淡地正听耳边一颗大头同他说话。
乔知府这个京都父母官儿比外官要辛苦得多,京里级别比他高的官员过寿,只要不是关系特别浅的,他要么就得亲自上门祝贺,要么就须送上一份贺仪,谁让他是“父母”来着。这会子吊着两条八字眉说得口沫横飞,却不知燕子恪有没有听进耳里。
视线再挪,燕七就瞅见了对面男客丛中燕九少爷揣着袖子坐在燕老太爷身边,一脸老成地垂着眼皮,记得这货喜欢程家班里唱青衣的那个什么程玉楼来着,今儿程玉楼好像没来,这货一定挺失望的。小小年纪就追星,追的还是个偶巴。
再往旁边挪,隔着十几个座位,崔晞懒洋洋地支在茶几上,白玉似的一张脸上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倦容,燕七想起他给她的信,好像是因为寒冬腊月的掉进了自家湖里,患了场伤寒,险些连小命都丢了,可惜年前年后的燕家人都忙,没人来崔府做客,听闻崔晞病了也只派了个有头脸的家下过去问了问,送了些滋补的药,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不值劳师动众地上门慰问,燕七没人带着,自然也不可能独自来看望他,拜年的时候倒是来了一回,可惜当时人太多,大家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更没有机会见着还在卧病的他。
崔晞也瞅见了燕七,隔山隔海地冲着她笑,女眷这边席上不乏特别注意着他的人,见状便顺着目光回头找,却只找见一位臃肿的太太正往嘴里送一枚玫瑰九层糕。
第34章 流觞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燕七从席上退下来,带着煮雨找厕所,就在距看戏厅不算太远的东墙根儿,结果煮雨胡吃海塞了一通下人餐闹开了肚子,在里头长蹲,燕七就自己先出来,在附近随意溜达着消食。
那边戏才唱过两折,年轻人们便有些坐不住了,听戏毕竟跟听流行歌曲不一样,有别于普通话的发音不是戏迷票友还真是听不大懂,况且点的这几折又都是宴请必备戏目,大家早都听絮烦了,《最炫民族风》和《小苹果》节奏再欢乐也架不住去谁家都只听这两首啊。
于是坐不住的那一批人就先悄悄以各种借口退了席,坐得住的也不想离群太久亦开始四下张望,好在崔老太爷十分知心,索x_ing发了话叫年轻人们自去游园,图的就是个热闹。
燕七和煮雨往回走的时候就看见一拨一拨的人欢声笑语地往崔府后花园去,武玥和陆藕各自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就等在一株才泛绿的大芭蕉下头,燕七同二人汇合,也随着大流往后园走,听武玥兴奋地道:“他们说去玩曲水流觞呢!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燕七陆藕皆没意见,跟着一伙也在谈论曲水流觞的小姐穿过一道月洞门,门上写着“珍萃园”三字,进去便是崔府的后花园了,那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是请了名匠精心设计过的,亭廊桥榭样样俱全,湖石林圃种种不缺,左一转柳暗花明,右一绕别有洞天,引得武玥陆藕频频赞叹,燕七表示这景熟得真快吐了。
沿着花篱夹径的小路一直向北走,途中或穿曲廊或涉飞桥,或绕山石或转凉亭,一大片云蒸霞蔚的桃花林便横陈在眼前,引来众人一片惊赞,然而更令人眼前一亮的却不是这艳绝的桃花,而是引自桃林西面吹香湖的一脉活水,沿着人工开凿的小渠流过来,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在桃树下厚厚的草皮地上迂回蜿转了数十米,最终流入桃林东边一座敞轩下的水塘里。
在这溪流的两侧,早已铺下了绵厚松软的波斯毯,毯上置有数十张小几,几上向下凹陷出长圆菱方几种形状,里头盛了各式精致糕点果品并一把自斟壶、一只小酒杯,几后放着供人席地而坐的厚软蒲团。
碧云天,茵草地,春黛连波,波上桃花密。
“好景!”武玥大赞,“快找地儿坐!我看那株桃花下面就不错,枝繁叶茂的!溪水在这里正好拐个弯儿!”
当下率领着燕七和陆藕奔过去,将旁边的两张小几与蒲团拽过来,仨人凑成一堆,美美地坐下来,小丫鬟们也能捞着个蒲团坐,只是没有点心和酒的待遇,只能坐在主子们的身后当当背景布,好在五六七组合的丫头们彼此早就熟稔,燕七一人给她们抓了把瓜子,仨丫头就得瑟地边嗑边聊起大天儿来。
转眼间这条曲溪两边的毯子上就坐满了男男女女年轻的客人们,那欢声笑语把顶上的桃花都震落了下来,顺着清可见底的溪水缤纷流淌,映着溪底铺就的斑斓石头,宛如一匹华美的绸缎,直令人有如错入仙境。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诸位,当此美景吉日,岂可有酒无诗?不若咱们仿效古法大行一乐,来个曲水流觞以文助兴!何如?”溪水上游,一个满脸青春疙瘩痘的文艺青年朗声向众人道,引来一片响应——曲水流觞本就是与饮酒作赋挂钩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