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内被掏空的失落铺天盖地侵袭而来,他轻抚过碑顶,微凉的触感。
“美芳老师。”他喃喃念着,心知从此再也得不到回应。
“你是……美芳的学生?”身后有人发问,试探地。
宋一文慌忙转过身,见是两名身着黑衣的青年男子。向他问话的那个人怀抱着□□,身形瘦削而高大,在他周围宋一文感受到了明显的气场,却异常柔和不带压迫。
与美芳老师极其相似的感觉。
宋一文认得他,宵义X,弃影大当家,美芳老师的爱人。
曾经在美芳老师写字台上面见过全家福的照片,这个男子右手揽着美芳老师的腰,左手牵着年幼的女儿,一脸的幸福模样。
如今,同样的面容,却堆砌着如此多的痛楚,在闷热散去的傍晚,显出巨大的悲凉。
宋一文冲他点点头,有点胆怯地仰视着。
宵义强打起精神,对宋一文友好微笑,勉力维持的平和反而更令人难过。
“谢谢你来看望美芳,她一定很高兴……”这样说着,略带哽咽。宵义身后的男子轻拍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不明白,美芳老师她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是生了病吗?”宋一文犹豫着,却仍是问了出来。
却见宵义微微一怔,两行泪从脸上淌下来。
隐忍的沉默。
宵义上前跪在了陈美芳墓前,肩膀轻颤,许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这异常的反应让宋一文隐约觉得美芳老师的过世远没有原以为的那么简单,弃影大当家宵义,还有那个嚣张的二夫人,此刻被疑云所层层包裹。宋一文有很多事想要问询,却见陪同宵义的男子对他摇摇头,示意他离开。
尽管满腹疑虑,宋一文还是照顾了遗属的心情,将不解暂含在心内,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守得云开。
却终于没能再与宵义见上一面,短短几年,弃影接连遭受沉重打击,迅速地败落了。
时光流逝,斗转星移。宋一文从警校毕业后,得知弃影已经由海外迁回原址,倍感欣慰。以为终于能够借以警员的身份,无限趋近于对老师死因的调查中了。
而现实往往不轻易随人所愿。宋一文前往警局总部报到上岗后,旋即被分配到遥远的外地负责港口船只的贸易调查,返乡次数寥寥。这不是宋一文心之所向,他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在自己的直属上司因公调派,驻守弃影辖区接续杀人犯审讯的相关工作时,宋一文自知时机已到,提出申请跟随前往协助,顺利地获得许可。在上司正式接手疑似包庇黑市贸易而被降职的福垚警官警署管理工作后,计划委派新的卧底彻查至影内情,宋一文立刻主动请缨,迫不及待要成为继孙海超之后,警署打入至影的第二枚子弹。
然而,始终未能接到至影招募新职员的消息。宋一文坐立不安,漫长的等待令心情烦躁不已。
他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小巷,思忖着稳妥可行的办法。巷道口的穿堂风呼啸而过,撕落了张贴在电线杆上的一张传单。传单飘飘悠悠,荡到了宋一文身前。
宋一文眼疾手快捞起来,蹙眉随意浏览了一眼。
是深藏在安静角落的一间酒吧在招募服务员。
权当是毫无用处的废纸,宋一文揉圆成纸团,转手便要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却又临时反悔,重新抚平了皱痕。
酒吧名为Fishing Long。
如果没记错的话。宋一文心下想着。这间酒吧是至影名下最不起眼的投资产业。
于是在那个晴朗的午后,宋一文大跨步赶到酒吧前,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铜铃在身后晃荡出清响,吧台内微胖的男子笑容满面地问他:
“你是来应聘的服务生吗?”
宋一文点点头,为终于与至影取得了一丝维系而生出微小的欣喜。
第10章 第九章 时过境迁
弃影宅邸戒备森严,现今时隔多年事事变迁,已经很难再有理由进入里面了。
Fishing Long窗明几净,安静地晒着日光。宋一文一边拖地一边思索着,隐隐觉得头疼。
门口一阵叮当作响,宋一文循声看过去,见于小传正拎着一袋干洗过的衣服扶墙一瘸一拐走进吧里。
“脚怎么了?”宋一文放下拖把,伸手搀扶。
“过马路躲车,扭了一下。”于小传疼得龇牙咧嘴,拉过凳子坐下来,脱掉鞋子查看,右脚脚踝肿胀得厉害。
宋一文见状便起身到吧台后面翻找小药箱,取了棉签和药水回来。于小传却重新穿上鞋,吃力地站起身。
“干什么去,你得上药消肿。”宋一文喊住他。
“May姐的西服。”于小传拿起干洗袋说道,“今晚至影宅邸的酒会上要用呢,另外Fishing Long的账簿也要一块带过去。时间紧,我回来再……”
宋一文闻言,一把取过干洗袋:“别去了,我帮你送。账簿放在哪儿,我一并交过去。”
从Fishing Long走出来,宋一文快速转过巷口,翻阅起账簿。
无论怎样看都是滴水不漏的清单名目,宋一文并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便将它小心收起放进公文包,抬脚向弃影宅邸的方向走去。
似乎是个绝佳的机会。宋一文心想。终于得以距离美芳老师旧时的居所,更近了一步。
Fishing Long里,于小传轻轻揉着脚踝缓解疼痛。“咦?”想到什么,突然产生了疑惑,“我刚刚有告诉过他宅邸的地址吗?”
隐约记得弃影曾发生过一起火灾,损毁严重以至于面目全非,不知如今内里会是什么样子。宋一文走上前叩了门,等待家仆来应。
却全无动静。宋一文静候片刻,略显犹疑,又抬起手要敲下去,扭头看到门旁安置了一个远程感应器,在微微闪着红光。
“你找谁?”愣怔间,身后传来刹车的声音,宋一文回过头,见一名女子透过摇下的车窗,警惕地看着他。
“我来帮于先生给少当家送西服和账簿。”解释道,示意着手里的干洗袋。
“你是……?”女子蹙了眉。
“Fishing Long的服务员宋一文。”表明了身份,女子显出恍然的神情。
“啊,听说过酒吧来了新人,原来就是你。我是至影新港现任经理,尚思媛。”女子说道,伸手举起一张磁卡冲感应器晃了晃,大门随即缓缓开启。
“少当家不在这,你怎么送到这里来了?”尚思媛将车驶进门,一边问着。
“说的确实是宅邸……”宋一文有些困惑地住了口。他看到门内庭院里来来往往着一些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别着胸牌,全无住宅的氛围。
“宅邸?至影两处宅邸早已合并,这里现在重修成至影名下辅助分部的办公区,主要负责协助新港商务贸易。怎么,于小传没跟你说明白吗?”尚思媛停下车冲宋一文招手,让他进门。
宋一文一头雾水地走过去,大门在身后慢慢闭合。
“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递送货单,一会儿回新港刚好能路过宅邸,顺路把你捎过去。”这样说道,一脚油门开远了。
四下安宁,匆匆路过的员工轻声谈论着事务,些微低语轻而易举被飒飒的风声所掩盖。
宋一文环视着庭院,大片花树繁枝茂叶,摇曳着飘落细碎的花瓣,一如从前。他眼里映着花木,往事伴随浮光掠影跃然眼底。
那日他叩响教员室的门,看见陈美芳温暖的笑靥。
空气里是好闻的清香,宋一文吸了吸鼻子,看到写字台一角透明花瓶里,新鲜的花束争先恐后地绽放着。
“是老师家里栽种的花哦!”循着宋一文的视线,陈美芳笑着说,“美美摘下这么多给我,是不是很漂亮?”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美美是美芳老师的女儿,每次提起,言语间都是深深的宠溺。宋一文不禁有些羡慕这个未谙世事的乖巧孩童,在这样美满的家庭里长大,想必将会生长为阳光而又明朗的模样。
“她淘得很,”美芳老师却常摇头苦笑,“有时候好气人的,别人家同龄的小男孩都比不过美美顽劣不羁。”转而又面露欣慰,“可是有时又很体贴人,满心的善良与温情。我很爱她,真希望能够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那么为何不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又为何哪怕比肩同行得久一些也不可得?
粉白娇嫩的花朵飞旋在一起,纷扰着,纷扰着,黯淡了颜色,聚合成一座灰暗坚硬的冰冷墓碑。
美芳老师,我尚未学成归来涌泉相报,却惊觉风不止,您已不在。
这成为莫大的遗憾,莫大的懊丧。
在每一个Cao长莺飞的明媚日子里,都随花簇柔香侵袭而入,唤醒不可磨灭的伤恸。
宋一文悄悄攥了拳,美芳老师的离世分明疑点重重,而弃影对于此事却选择不再追究。这其中到底隐瞒了什么,还有多少真相被尘封得严密以至于无法铺陈在阳光下?
您的恩情我终究无以为报,所能做的,也只是还您一个大白的真相罢。
弃影,我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揭开你所隐藏的全部面目。
汽笛近距离响了一声,惊得宋一文险些跳起来。
“想什么呢,上车!”尚思媛喊着。
宋一文从深重的回忆里剥离出来,眼前是骤然降落的剧烈花雨,将天与地连成一线,透着清幽的香气。他一时竟辨不清过往与现实。总觉得树林深处,会窥看到美芳老师的背影,手里捧着花,身着长衫裙袂翩翩,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下凡,格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