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斐摩挲了一下缺口处平滑的纸边,看清了信息栏上的自己的姓名。
后勤员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在整理废弃文件时看见的。”
这份纸质文件来自高等虫族一方使用的主会议室,虽然两族带队将领所使用的办公会议场所不同,但产于两间会议室的部分废弃文件却是并在一块回收。这类会并在一块回收的废弃文件大多是些不痛不痒的C级与D级文件,上面呈着的都是与本次联合演练相关的内容,低权限等级低风险,不怕泄密重要信息,是以混在一块回收处理也无妨。
咸鱼小少爷也是纯属手欠,他在一堆还算平整的文件里发现了这张纸团成的纸团,不禁好奇的把它展了开来,想看看是什么让那位虫族长官如此看不过眼。在他心底,通常只有一个人极其不待见的事物,才会心烦意乱的揉成一团丢掉。他万万没想到打开纸团后看见的竟然是齐斐的档案资料——还是没了脸的那种。
个人档案被不待见的揉成团,还被挖去了正面照,咸鱼少爷固然咸鱼,但他人的善恶好歹却分得清,他觉得齐斐是个好人,还帮他扶正过文件山,因此他看过纸团后小心收好了纸张,向齐斐队里其他成员问过他的行踪后就连忙找了过来。
“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那位长官?”站在齐斐身前的后勤员满脸忧心忡忡。
齐斐看着比他矮上大半个头的后勤员,从那张紧张犹存的脸上看出了关心,那关心甚至超越了对方原先的紧张,让对方不再结巴。
“这大概是个误会。”齐斐摇摇头,收下那张皱巴巴的纸,“别担心。”
认真谢过后勤员的“通风报信”行为,尽管对方的思路与现实相去甚远,但那善意货真价实,齐斐为此升起了一点笑意,他带着这份意料之外收获一路返回宿舍区。
没有依照总训练官的期望去右楼和队员们再聚聚,齐斐直接返回了左楼,他A1212前一间宿舍门口停了下来。
这会距离宵禁还有两循环时,房间内的对象极有可能还留在办公区域,或者训练场也有可能,但齐斐径直返回了宿舍,他直觉对方此刻应该在房间里。
按下A1211的呼叫铃,齐斐在门口等待片刻,很快便听到门后传来了由远及近的细微动静。
言显然没料到能在自己房间门口看见齐斐,他在自内置电子屏上看清访客是谁后还来不及调整好神情,身体就已经自发按下了开门键。
齐斐在电子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捕捉到了虫长官脸上没收拾好的一点小惊喜。
那一点惊喜让那双原本给人深不见底感的眼睛通途了几分,像是骤然从深海浮上了浅层海域。
“要进来坐么?”这一句问话完全是脱口而出,且丝毫顾不得是否合乎事宜,言边问着齐斐,边自动朝里侧侧转了三十度身体,让出了足够容齐斐通过的空间。
等到这一系列的语言动作自发进行完毕,有关“访问礼节”的内容在天外转了一圈,才终于飞回虫长官的大脑里,他迎着齐斐看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补上一句:“我觉得进来说话更好。”
走廊本就容易拢声,宿舍楼的墙体隔音效果虽然说不上糟糕,但也绝称不上顶好,齐斐想要与言谈论的话题也确实不适合就这么站在走廊上说,再综合考虑到高等虫族敏锐的视力听力,齐斐答应了这番“登堂入室”的邀请,在虫长官更亮了一度的“虫r_ou_探照灯”下走进对方房间。
言在齐斐走进房间后说:“抱歉,没想到你会突然找我,就没怎么打理,可能有些乱。”
齐斐扫视了一圈对方口中“有些乱”的房间,深觉要是这样井井有条的房间都还算是有些乱,那么他家某几位队员的房间在不做内务检查时恐怕就没眼看了。
其实虫长官这番话语里的重点是“你过来”和“打理房间”之间的微妙关系,然而思想品德测验向来优加的齐斐同志正直到了实物与包装不符的地步,他即使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之处,却也不会主动深入联想,更不会顺应孤人寡虫的当下情形接上几句适宜的话。
齐斐只诚实的赞扬了虫长官的内务水平:“不,这里非常干净整洁。”
尽管这接话没有完全符合言的期待,但他眼底仍是多了一点笑意。
齐斐在扫视房间时便注意到了那张紧贴着墙壁的单人床——它现在或许更应该被称为单虫床,他一眼辨认出,那张床紧靠着的那侧墙壁正好就是横隔在他们宿舍之间的墙壁。从床头到床尾,两张床的摆放水平齐平,假如它们之间没有那堵分离了彼此的阻隔墙,齐斐毫不怀疑他的床一定会和言的床紧紧并在一起。
齐斐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床旁墙壁上那醒目的电源线与悬浮显示屏,他看着眼前等待着他开口的言,终于将话题引入正题。
“现在才问这个话题或许不太合适。”齐斐取出那张被开了个“小窗口”的纸张,“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或者说,您曾经在哪里见过我?”
齐斐确信自己在过去的外出时光里没有见过言,他对言的主动靠近一头雾水,并从对方的言行里捕捉到了这位虫长官似乎十分熟悉自己的蛛丝马迹。今日的会议室谈话与后勤员交给他的这张纸让齐斐忽然意识到,他过去一直被局限在了“他们曾经见过”的固定思维里,跳出这个定式思维圈,将双方曾经见过这一条件剔除,将对方一切行为的前提试建立在言曾在哪里单方面见过他的条件上,这样的推导同样说得通。
甚至比原先的假设要更合理。
齐斐自觉自己仅是问了一个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用点头摇头也可以作为答复的简单问题,可站在他身前的虫族却像被难住了一般安静许久,只用一双幽蓝的眼睛静静凝视他。
仿佛过了一循环时那么久,被小小一个判断题难住的虫长官终于动了动嘴唇,他的眼底带着一点让齐斐莫名的复杂情绪。
“是。”言说,“我曾单方面见过你。”
齐斐下意识的追问:“在哪?”
“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另一个宇宙里。”像是自己也觉得这个答案不可思议,言轻轻笑了一下,“我见过那里的你。”
第十二章 住在隔壁的虫长官 十一
唇角迎合着微笑应有弧度扬了扬,笑意却没有延伸到眼底,弯起的弧度也略显僵硬,像个残缺的半成品,被生硬的剪切粘贴到了脸上。
只有平日里就笑容甚少的对象,才会露出这样不自然的微笑。
齐斐看着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那分散了他一定的注意力,他先关注了它半晌,思维才接着处理起刚刚接收到的信息。
眼前的虫长官的确在某处单方面见过他,齐斐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可对方接下来说“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另一个宇宙里”?
齐斐把这句话在心底颠来覆去的念了三遍,发现他仿佛突然患上了理解障碍,竟然一时有些摸不准这句话到底是就是字面意思,还是实际上别有他没领悟到的含义。
“您见过另一个宇宙里的……我?”
“对。”
虫长官的视线一直停在齐斐脸上,他耐心观察着人类的反应。
齐斐按捺住了想要打开终端确认一番日期的冲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怀疑今天是否是愚人节。
然而,且不说军中从来不流行过愚人节,当下日期与四月一日相去甚远,言作为一名异族高阶将领,也不该对这类地球特色节日如数家珍——对方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会随意对他人进行恶作剧的对象。
齐斐看着虫长官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神情,思忖片刻,还是咽下了那句想要问问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话语。
他的直觉又一次高高挥舞起了大旗,告诉他对方在说实话。
仅仅只是遇见过另一个宇宙中的自己,萍水相逢的偶遇并不足以引带起后来这番特意接近与示好的行为,这宇宙如此之大,每天萍水相逢的对象不胜其数,他们大多只能对彼此拥有一个模糊印象,随即淹没在错综复杂的星际航线里。
齐斐断定,言能够对“另一个宇宙中的他”如此上心,双方间必然是有过超出“萍水相逢”阶层的事情。
“您……”齐斐斟酌了一下遣词用句,“您认识和另一个宇宙中的‘我’,并且与对方关系不错?”
“不太准确。”
出乎齐斐的意料,言这一次竟然给出了否定回答。
虫长官说:“我见过另一个宇宙中的你,但并不是我与‘你’关系不错,而是那里的我们关系非常不错。”
这话乍听上去像在说绕口令,但齐斐仍是快速的理清了语句里的人物关系,他仔细琢磨了一下“那里的我们”与“这里的他们”之间的联系,没有像刚才一样接话,追问那里的他与言关系具体有多不错。
齐斐从虫长官忽然微妙起来的语气里嗅到了某些意味深长的东西,那让他忽然不太想继续问下去。
不过他不问,却不代表言不会继续往下说。
虫长官的目光在人类脸上转了一圈,他的眼神微微发散了半循环秒,紧接着又坚毅起来,昭示着他下定了某种决心。
言看着齐斐,认真而郑重的道:“那个宇宙中的‘我们’是伴侣。”
齐斐:“……”
单身二十余年,感情生活一片空白,连大多数小男生在青少年时期通常会有的初恋懵懂情感都不曾体会过的,被同队队友调侃过多次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清心寡欲老干部的齐斐齐老干部,在距离又单身一年还差四循环月的时候,收获到了来自高等虫族高阶将领的郑重宣告:另一个宇宙里的“他”已经与另一个宇宙里的对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