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是齐球在这艘舰船上第二熟悉的对象,尽管他们相识于那声怪里怪气的“汪”,但齐球并不介意这个奇怪的大家伙模仿自己说话,它对言印象良好,基本将言摆在了仅次于齐斐的位置上。
听见言提到了姓氏,齐斐心里忽然一动:“你的姓氏……你介意我问这个么?”
参与联合演练的虫族战士大多是单名一个字,起初齐斐还以为这是虫族的命名特色,他们起名只选用单字,但他后来认识了奥宁左恩等一干虫族,才意识到其实虫族也是有姓氏的。
那么,为什么同样都是自传统群落分化而来,有部分对象却没了姓氏,只有单名?
齐斐对此疑惑过一阵,但他那时需要处理的杂乱信息太多,一时将这个疑惑忘在了一旁,这会才又想起来。
言听了这句问话,抬起原本正看着小狗崽的眼睛。
齐斐从这无声注视里读出了一点失望。
言反问齐斐:“你在浏览芯片里的数据资料的时候,是不是跳过了我的那份资料?”
齐斐:“……”
被特意摆在了所有资料最前端,鲜明表达出了想让自己先看这一份的期望,结果自己故意略过其不读的行为,却被做了这样精心准备的对方直接抓包。
迎着言投来的视线,齐斐发觉他竟然有点愧疚。
非要刨根问底起来,齐斐自己也说不上他为什么拒绝去查看那份资料。那份资料不似潘多拉魔盒,不会给打开它的对象带去任何灾祸不幸,但他下意识的回避着它。
当然,这份回避也不是因为他厌恶这份资料的所属者。
齐斐确信他并不反感言,甚至不反感对方笨拙的接近和三五不时的撩拨,他对对方怀有的唯一芥蒂便是那条横亘他与另一个“他”之间的界限,他不太确定虫长官如今是否已明确了他们之间的不同。
因另一个自己而升起倾慕之心,自然是不能直接套用到他身上的。
言从这沉默里得到了反问的答案,他确实有些失望,但他尽力隐藏住了它:“如果……”
惊觉自己一开口就差点抱怨,言迅速止住那句“如果你看过那份资料”,他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有说,另起了一个话头:“只有在经过第三次阶段x_ing进化前拥有一个长期稳定的监护家庭,一名未成年虫族才会依据监护家庭的家主姓名,被户籍系统冠以姓氏,成年后的虫族将不再享有这项增姓权。”
齐斐注意到了那个被截断的“如果”,但他顺应了言的期望,没有点破这强行调转的话头:“在第三阶段进化前拥有一个长期稳定的监护家庭——这是个具有普适x_ing的条件,还是只对部分群体具有针对x_ing?”
“针对x_ing。”言回答,“本身就出生在双亲俱全的稳定家庭,且没有遭到原生家庭遗弃的幼崽,他们自注册新生幼崽户籍起便拥有姓氏,这个条件只适用于收容中心内长大的对象。”
“收容中心”是个非常好理解的词汇,它大约等同于地球上的孤儿院、福利院、收容所等地方。
“收容中心成立于新帝国建立不久后,它设立的初衷是为了给内战后遗留下来的孤儿们提供一个良好有序的庇护所,失去监护家庭的未成年虫族均可进入收容中心,并在中心的庇护下平安长至成年,成长期间一切教育费用与食宿都由中心代缴代管,资金直接来源于帝国的财政拨款。”言边向齐斐这位高等虫族新晋居民解释收容中心相关事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齐球的小肚皮,“少部分幸运的对象会在进入中心不久后就被领养家庭选中带走,大多数不那么幸运的,没有被看中的对象,则只能留在中心内长至成年。直到经过第三次阶段x_ing进化,成为了有自保能力且能够履行劳动契约的成虫,我们与收容中心之间的监护关系才到此结束,从此完全脱离中心,必须得依靠自己去挣生活。”
前半段话尚是站在第三者角度叙述,后半段却话音一转,人称代词已经成了“我们”。
齐斐在言讲至那个条件是具有针对x_ing而不是普适x_ing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缺乏姓氏的原因,他安静的听完了对方的话语,隐约从那描述里窥见了对方年少时的模样。
得依靠自己去挣生活——这句话被言说的云淡风轻,然而刚刚成年,毫无根基,在几近一无所有的时候想要去挣生活,无需多想也知道一定是十分不易。
言抬头看了一眼齐斐的神色,不知道他读出了什么,他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一停。
齐球立即做了个不太标准的卷腹,支起上半身瞧着言,言捏了捏这什么都不知道也有人宠着的幸福小傻瓜的r_ou_垫,话音随着动作一同继续:“这艘舰船上的对象大多是不幸运的。”
齐斐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语,他曾好奇过为何言带领的队伍看上去如此忠诚且团结,眼瞧着长官做出了略显出格的行为也毫无异议,而现下,他随着言的话回想起了虫族一方花名册上大片大片的单名,发觉自己仿佛找到了原因。
比起普通的上下级关系,虫长官与他直属的战士之间有着一层更深层次的交互关系。
他们出身相同,某个年龄段内的境遇大约也相当,甚至有可能曾在收容中心里时便相互熟识。
在那一群自收容中心里走出,懵懵懂懂无所依凭的年轻面孔里,言看起来要走的更高更远一些。
部分飞黄腾达者在拥有了新身份后便会急着与过去划清界限,他们对过去的生活环境避如蛇蝎,连带着旧识也唯恐避之不及,仿佛与对方多接触一瞬,便会将他们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去。
但言显然不属于此类。
他朝自己的“过去”伸出了手,力所能及的拉了那些如他当初一样,需要自己努力挣生活的同类一把。
“不过。”
齐斐略微有些出神,得亏他的耳朵没有一同游离天外,及时将这声“不过”反馈到了脑海里,让他迅速回过神。
言说:“你愿意登上这艘舰船,和我们一同回去,至少对于我来说,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没有依照原定计划乘左家专用舰船直接返回虫星,齐斐眼下搭乘的是结束了联合演练,正在从贡多向虫星返回的军用舰。
临时抵达贡多的安莱到底仅是代管,言才是本次联合演练的官方带队将领,他甚至是联合演练的主动发起方。多重头衔加身,他必须在所有训练项目结束前赶回贡多,以便出席最终的结训仪式。
按着原计划,言应是在左家专用舰驶离地球后便登上穿梭机,尽快赶回贡多星。
左恩在言乘穿梭机赶回贡多前,与齐斐说了一番悄悄话:“如果你不介意再晚一点,我们与返程的参训部队一同回去会更好。”
齐斐:“更好?”
“没错。”
左恩认真点了点头,接着向齐斐陈述了理由。
于是齐斐这才知道,原来这场被人类高层视为“双刃剑”的联合演练,竟是某位虫长官的一意孤行。
左恩说:“言最初什么也没有告知我们,我们同样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与人类举办这场联合演练,人类与我们既无建交,所有短期交互计划中也都没有针对人类的往来提案,但言坚持要举办这场联合演练,他与上面斗争了挺久,争取到上面口风松动后又在联合会议上力排众议,甚至把自己入职以来积累的所有假期都搭了进去,才争取到了这场联合演练的举办机会,”
齐斐关注点一不留神又有些跑偏:“入职以来积累的……所有假期?”
“对。”左恩叹了口气,“除去必要的受伤疗养外,他基本全年无休,累积下来的假期够他带薪休上三循环月,他把自己的假期全部提了出来,将这一趟带队抵作休假。”
没有想到这场联合演练来得如此不易,齐斐沉默了片刻。
他在许久之后曾对言提起过这件事,那时候的虫长官有些窘迫,因为全然没料到竟有虫在背后揭自己的底。
言在初入军部时,便是就职在安莱麾下,安莱虽出身世家,但对下属一视同仁,并且喜爱栽培那些既踏实又肯刻苦上进的对象。
安莱了解着言的动向,他将自己所了解的信息分享给伴侣,左恩便又“借花献佛”,全部传递给了齐斐。
“当时确实是有一点艰难。”被齐斐提及了昔日困境的虫长官答,“但至少是办下来了。”
齐斐揉了揉那一头清洁过后略显蓬松的褐色短发,那颗喝毛脑袋便蹭了过来,抵在他手臂上。
对于喝毛脑袋的主虫来说,无论举办联合演练的过程有多么艰难,在切实找到了齐斐后,回想起来也都显得不再艰难——他用的是“当时”。
两虫能如此自然用肢体语言表达亲昵,是距离当下时间节点尚有一段时日后的事情。
眼下,一切还只进展到这场被认定是不具有任何意义的联合演练临近尾声。
现实也确实如原先持否定意见的虫族们所想,这场联合演练不能为虫族的军队建设发展带去任何实际意义,它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让战士们在新环境里重复练习了一遍他们的日常训练菜单。
但它对军队建设发展不具备任何意义,却不代表在别处也一无是处。
这场联合演练让虫族意外找回了一只雄虫,发现了奥左两家遗落在外的一条S级血脉。
齐斐的存在即是这场联合演练的价值,他让它意义非凡。
左家专用舰在临近贡多的一个空间站内停了下来,因为齐斐决定随言一同返回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