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靠在窗户边上抽烟,抽的是宋海林刚才在门口抽的那盒子,看着他把本来是宽松款的短袖撑成了普通合身,借着吐烟的工夫连带着叹了口气。
两个人都没说话。
宋海林穿上短袖之后,半死不活地靠在枕头上把手机连上了数据线,等着手机忽闪着屏幕欲拒还迎地苏醒。
苏慎还是在窗户边儿上,侧着脸发呆,视线估计只看的到不锈钢窗框,但他还是像是能看见一出电影似的,入迷似的一动不动。
手机刚一开机,屏幕里立马提示音一个挨一个都来不及都响完,宋海林急脾气,被烦的不行,使劲去摁中间的键,两相冲撞,手机反应不过来,直接卡死在了当场。
转悠了好几分钟才自动关了机又开机。
这回宋海林长了记x_ing,摁住自己没去碰手机,等手机终于开开,他刚要解锁,突然铃声就响了起来。
苏慎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宋海林这边看了过来,正好和他对了视线。
一触即分。
“二头儿,你终于开机了。”电话里是薛之沐的声音。
“怎么了。”宋海林又偷偷瞥了苏慎一眼。
“周倩死前见的不是他那个男朋友,是那个男朋友的老婆,”薛之沐顺道儿奉承一下宋海林,“二头儿,你这猜案情的技术开了外挂吧,说什么对什么。”
“少贫啊,”宋海林故意板了板声音,“不是我开外挂,是你还是游客玩家,多练练级儿争取拿到内测名额吧薛猥琐。你继续往下说。”
薛之沐心说你比我贫好几个层呢,但是没说出来,老老实实地交代,“周倩男朋友的老婆叫庄姝,她发现有周倩这么个人之后,就用她老公的微信把周倩给约了到了乐安街和三井胡同的交叉路口,打了她一顿出气,因为当时顾忌着周倩还带着一个小孩子,没怎么为难她,据庄姝说,她当时没待五分钟就走了。”
宋海林皱着眉头下意识去摸烟,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盒才发现这是在苏慎家,他收了手,卷着T恤的边儿做小动作,“庄姝开车过去的?行车记录仪有没有?”
“二头儿!”薛之沐突然提高了声音,听筒里冲出来带着气音的高声把宋海林吓了一下,“你真神了——行车记录仪已经查过了,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三井胡同是老街区,监控死角,那线索就这么断了?”宋海林嘟囔,“不对,庄姝为什么偏把周倩约在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巧合?”
苏慎听见他说话,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头儿让我把你叫回来,开会。”薛之沐说。
“马上回去。”宋海林单手拿着手机,捡起地上的裤子穿上,边穿边对着电话里说:“你把行车记录仪的具体状况给我说一下。”
他原本穿得短袖窝在地上团成了一团,上边沾着些不明液体,他提好裤子穿上鞋之后把他一小团拎起来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冲苏慎看了一眼,指了指身上这件衣服,又指了指门口。
苏慎点了点头,没说话。
两个人都没说话。
像是一个仪式感,我们都是陌生人,装不认识不说话。
等大门打开又关上,声音都让人再也想不起来是震了三下还是四下的时候,苏慎才回神。
刚才,他来过了啊。
命这个东西啊,还真好玩儿。
可好玩儿的东西一般都经不起琢磨。
苏慎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纠缠着些什么,乱麻似的,根本理不清,也不愿意去理清。他不恨宋海林,有些怨,但是点到为止,他实在是还没有拎不清到拿上一辈的错误来惩罚别人。对他的情感,说不上来,因为里边夹杂着太多的东西了。
最多的时候,他觉得对宋海林是深到扎根还不足形容出来的愧疚,卑微,配不上。
宋海林的爸爸一伙人,害死了他的爸妈,害得他瘫了一辈子,害成这样不够,连他n_ain_ai都不放过。
宋海林,爱他,包容他,保护他,甚至还救了他。
没法儿说。
一条命,和三条命一条腿,不是孰轻孰重,是无法比较。
两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之间隔得太多了。那些纠结不清的缕缕细丝紧紧打着比死结还要结实的扣子,横在中间,里边涵盖着的是比一辈子还远的距离。
恩,仇,情,x_ing。
任是一样就够酣畅淋漓地占据心神一辈子,更别说一拥而上的时候了。
他看着垃圾桶里那被团成一团的黑色短袖,突然涌上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绝望。
地震之后,我明明丢下了你啊!你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时候,我走了。就因为当时对你爸滔天的怨恨,就因为我更加自觉配不上你。然后,我走了。
把你自己扔在病床上的不是别人,是我,是那个你曾经一步一步推着在上学路上来回走了几百几千趟的人,是那个你曾经为他准备了好几天办了一场烟火生日会的人,是那个你曾经看见就眼里闪光叫着“哥”的人,是那个你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在地震里以自己为代价救出来的人啊。
曾经。
然后,那个人,甚至都吝啬等你醒过来。就因为他自私地把仇恨糊在了眼前,不愿意去看到其他一丝的真心。
你不恨他吗?
不膈应他吗不恶心他吗?
竟然这么些年重逢之后还爱着他吗?
不值得啊真的。
我不值得你,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了。
两个人彼此心怀愧疚。
谁都不比谁好过。
直到把那盒烟抽得见了底儿,他才愣愣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手机。
没怎么注意的,外边的天就已经黑了下来,手机的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是备忘录提醒。
差点耽误了正事儿。
他打开衣柜,挑出了一套搭好的西装,慢慢地往身上穿,穿完之后还抓了抓头发,往袖口喷了点香水。
他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有一辆车停在了他家门口。
车里没动静,就光停在这里,没人下来。
苏慎自己打开后车门,撑着座椅把自己弄进车里坐好,往一边移了移,再伸手把轮椅给拉了进去。等一切都收拾好之后,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车里冷气开得足,汗热气腾腾的被凉丝丝往里钻的气儿冒犯,不甘示弱地也跟着边凉,苏慎把不大舒服地皱了皱后背。
朐施然趴在方向盘上冲他吹口哨,“不得不说,我的眼光非常好。”
“那是我底子好,穿破麻布都好看。”苏慎单手撑着下巴笑。
朐施然猛的把油门轰出去,故意闪了他一下,他一下子撞上了前边的座椅,被抓整齐的头发被蹭塌了一块儿。
“行了你甭管那一脑袋乱头发了。”朐施然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反正你自己抓的也不行,我都给重新给你整理。”
苏慎没搭理他,把耷拉在额头上的头发丝儿一个劲儿都往上捋。
“其实你要是戴个眼镜更有感觉,斯文败类。”朐施然在前边没话找话。
苏慎从后视镜里和他对视一眼,嘴角往下弯了一下,说:“我近视。”
“我怎么没见你戴过眼镜?”
“十来多年前的塑料黑框儿眼镜,怕辱没了您买的这些衣裳。”苏慎往后倚了一下。
朐施然专心看路,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等红灯的时候他才回头看了苏慎一眼,捞过放在杂物盒里的手表,往后探身子,把安全带给拉长了一大截儿。他抓住苏慎的手腕,把凉凉的表盘连着皮质的带子往上扣,“是该把给你配个眼镜儿提上日程了。”
他盯着苏慎看,这张脸,最适合戴着眼镜把目光藏在底下,冷酷不近人情里透着些变态似的坏,的这种表情了。可惜,苏慎不是这样的人。他时时刻刻又温和又斯文,像一个真正的文弱书生,善良温和,偶尔带点孩子气的蔫儿坏。
可他知道,这只是像。
苏慎不是善良温和的人。
所以他有时候心理不平衡似的,希望苏慎的外在能显露他又残又疯的内心本身。希望这个人不要用那个无害的外表骗人。
可能是存在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思,这个大家眼里的彬彬有礼的人,其实心里多么y-in暗肮脏只有他知道,大家都被骗了,都是傻逼。
他一不小心就看呆了。
直到后边排队的车一下接一下地摁喇叭他才回神。
苏慎扬着下巴,眼睛斜睨着他,高高在上,轻声说:“滚。”
朐施然缩了一下,赶紧扶住方向盘把车开了出去,离远了他才让被苏慎吓了一跳的思维回温,回应了苏慎的那个“滚”字,“入戏这么快?戴上手表瞬间起范儿啊?这手表是日漫里弄出来的吧?转换介质。”
苏慎懒懒地倚在了椅背上,半阖着眼睛。
朐施然悻悻地从后视镜里挪了眼睛。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明明知道苏慎是装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叫嚣,这才是他,真正的苏慎才不是平常的那个,这个他自己要装作的,才是他。
“今天看见件儿怪事儿,你家该不是进贼了吧?”朐施然边打方向盘边说,看戏的语气,“之前我自己画的那件儿印花T恤,我记得是放在你家了,今天不小心在别的地儿看见了。穿在别人身上。”
苏慎睁了睁眼,冷声说:“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