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起来,宋海林回老家也是这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
从前说好了只占房屋地基那块儿,厂子给钱给的也痛快,可过了这些年,眼看着他们就膨胀了,非把房子周边那些地都给圈进来。
宋家本来就不种地了,农用地倒没什么,给钱就成,可问题是,那些人要圈的地正圈到了宋家的祖坟。
因为这事儿,宋庆一个电话把宋海林弄回了老家,主持大局。
宋海林本来没答应。
局里的案子弄得他连轴转恨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省了,同事们各个儿一秒时间掰成两瓣儿花,哪还能在这关键时候请假啊。
周倩被杀案和女童失踪案虽说是方向一致,可现场发现了疑点,认为并非是同一人作案,案子本身就扑朔迷离,这么一来就更没有头绪了。眼看着好几天过去了,警方还是束手无策,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即便当时女孩儿没死,也已经错过了最佳营救时间。
那女孩儿的家长这么些天被折磨地心力交瘁,找不到嫌疑人没地儿撒气,只能把一腔怨言都赖到警察身上,他们的赖法儿不是像周倩父母那么个待在警察局蒙头哭的赖。要只是在警局闹闹还好说,可他们两口子都是知识分子,在本地也算得上是受人敬重的人物,孩子的父亲写了一篇长文,可称是字字泣血,托报社相熟的编辑给发了出来,还顺便在网上也贴了一篇。
一时间引发了众怒,网民们口诛笔伐还扯出了几年前的一起虐童案,差点写出来一出y-in谋论。
公信力遭到挑战,警察又实在是无能为力,情况可以说得上是窘迫。
不知道为什么,朐施然在这段时间一直都显得有些优哉游哉,看到网上的消息之后不仅没着急,看着还有点懒散,一点都不像是传闻中稳准狠的铁血手腕。
为此,郑局长拍着桌子发火,并且正式拍板儿两起案子分开查,把女童失踪案交给了办案最有一手的老刑警边航边队长。
事情也奇怪,就在众怒都到达了一个不可调和无力回天的情况时,朐施然才像是回了血似的,提出了关于罗明明的疑点。
边队长正指挥着人都不眠不休凑在电脑旁边彻查监控,用的是最费力的笨办法,但说实际的,这个时候,也无所谓什么聪明办法笨办法,因为也没实在什么其他办法可用。朐施然针对罗明明这看似没头没脑的提议,惹恼了边队,当即拍着桌子骂起了朐施然,什么一点不成立,什么不踏踏实实干点有用的事儿,什么年轻人心浮气躁。
正骂着呢,郑局长亲自过来把宋海林叫了出去。
亲自把他提溜出去,在这个紧要关头给他强制放了假。
迫于官位越坐越高的宋庆亲自嘱咐。
宋海林在小区里边溜达边叹了口气。
边航为人老派,硬气又固执,靠着自身的邦邦硬经手的案子走到今天,一直就不喜欢宋海林这种靠着家长荫蔽的人,从前不喜欢,估计来了这么一出儿之后,就更不待见了。
宋海林几乎能想象到回去之后会怎么被边队怎么指着鼻子骂。得亏他不在边队手底下,他心想。
“狗蛋儿!”有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宋海林下意识回了头。
不远处的树荫底下坐着一个妇女,这喊声儿就是她发出来的。
她看见宋海林回了头,冲他不好意思地一笑,“你也叫这名儿啊?我这,叫我们家猫呢。”
宋海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只肥壮的花斑猫正在他不远处的Cao丛里窝着,听见喊声之后才蹭出来。
猫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名牌儿,宋海林几乎不用凑近仔细看就知道那上边写着苏慎一笔一划的“狗蛋儿”仨字儿。
狗蛋儿好像不认识他了,但又好像认识,站在原地踌躇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慢慢地挪到他脚边蹭了蹭。
狗蛋儿这些年也老了不少,毛有些秃,也没原先那么爱跳了。
宋海林鼻子有些酸。
“诶真奇了,我们家猫从来不亲人,怎么就往你那边儿凑啊?”那阿姨拎着马扎走了过来,顺了顺狗蛋儿的毛,把他抱了起来。
“我,有猫缘儿。”宋海林说。
他话刚说完,就有一个声音从楼道口喊过来。
“妈!你那上官端木又重播了,还不回家啊!”
“正要回去么这不。”
宋海林正冲着那边,那说话的人刚出楼道口也往这边看,两个人一下子就对上了视线。
田喆这些年在外边自己开了一个修车店,维修加汽车美容干得顺风顺水,隐约也有了些成功人士的样子。这次他抽空回来,也是为了征地的事儿。
他看见宋海林,愣了愣,然后往这边走了几步,“好几年没见了哈?”
“是。”宋海林感觉气氛有点尴尬。
“你们俩认识?”田妈妈抱着狗蛋儿在一边问。
“妈,你先上去吧,我们说句话。”
虽说是这么说了,等田妈妈上去之后俩人好像还真没什么话可说,在大太阳底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老半天,田喆才挤出来一句,“你原先给狗蛋儿买的逗猫木奉,都玩秃噜了,狗蛋儿还当宝贝呢。”
“啊……我好些年没见着它了。”
宋海林说完这话,田喆突然吓了一跳。不大确定这个“它”指的是狗蛋儿还是苏慎。
根据上下文分析,八成指的是狗蛋儿,但要从另一种情况分析,剩下二成也可能指的是苏慎。
因为这个,他一时也尴尬地没话说了。
两个人扯了会儿关于征地的事儿,换了名片各自走了。
田喆看着宋海林名片无限唏嘘。
好像昨天还都是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小孩儿,现在竟然都开始真正像一个大人一样,开始交换名片了。
他看着那张画着警徽的名片,想了想,收到了钱包里。
苏慎这些年不大回来,他已经没家了。
政府按照宅基地分房子的时候,那小区里的楼房被他叔叔给分走了,他当时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也没争,这儿,已经没有属于他的一席之地了。
每年也只有清明的时候,他会回来上个坟,顺道来田家坐坐,有好几年过年,田喆都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过,都被他给拒绝了。
他这是在刻意让自己无牵无挂。
其实,这些年苏慎一直在干的事儿,田喆心里大概有数。
从他和朐施然同时出现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要坏。
更准确地说,从朐施然的快递来的那天开始,苏慎就开始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变样儿。
朐施然是一个催化剂,催动着苏慎心底里被强压下的那点儿怨气慢慢升腾。因为这个,田喆非常讨厌朐施然。
同样讨厌的,还有宋海林。
如果说苏慎自己给自己粉饰的乐观旷达被打碎,朐施然是个催化剂,那宋海林跑不了,是那个最直接的诱因。
当年苏慎和宋海林的事情给家长发现了。具体怎么被发现的,田喆不知道,也不知道后来这事儿是怎么收的场儿,反正闹腾了那一阵,这事儿还没弄出个结果,苏n_ain_ai就出了事儿,他帮着苏慎料理事情,眼看着苏慎面上装得啥事儿没有,还把急匆匆赶回来的他叔叔给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一阵,只要垮下来不料理n_ain_ai的后事,他就像个没生命力的行尸走r_ou_,不动弹不说话。
再后来知道了宋庆的事儿。
不知道苏慎和宋海林说了什么,反正宋海林转了学。
再然后就是地震之后。
他眼看着苏慎两只手都泡在血里似的,指甲盖儿翻得不成样子,是用一双血r_ou_去对抗钢筋水泥留下来的印儿,在急救室门口哑着嗓子什么话都喊不出来地流眼泪。
那副样子让人心疼。
他嗓子哑了,说不出话,只能看见他的口型,“我什么都没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田喆觉得心脏疼得抽抽。
老天爷真是偏心眼儿,凭什么这么讨厌苏慎啊,他这辈子本来都已经够苦了,但还嫌不够似的,非要让他更苦。
宋海林他妈妈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一来就先扇了苏慎一嘴巴。
苏慎什么话没说,也没躲。
她一腔又急又悲的心绪没处发泄,都转嫁到了苏慎身上,骂他丧门星,骂他命硬克人,克死家里人再克旁人。
田喆听了这话,想上去把她的嘴撕烂。
谁都可以这么骂苏慎,但是就他们宋家的人不行。他知道内情,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现在看不起苏慎,嫌他是村儿里的,嫌他这嫌他那,但没有姓宋的,苏慎一家子活得比他们要好。苏家一家人不是苏慎克死的,分明是姓宋的一家给克死的。
可苏慎任她怎么骂、怎么打,就是不动,没听见似的就光盯着急救室的门,一动不动。
但田喆知道,他不光听见了,还记在了心上。
这一席话,扒光了所有隐藏的腌臜。
让苏慎本来就蓬勃着往外冲撞的怨恨见了光飞快生长,迅速冲了出来,不带任何准备时间的,罩住了他。
等宋海林脱离的险境之后,他才跟着安安静静地在病房外边看了一眼,很久之后才转身走了,走得不拖泥带水,是再也不会回头的架势。
宋海林的妈妈端着一副高高在上让人看了就烦的架子。
田喆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宋家的这些人,苏慎哪至于现在偏执成了这样。本来他心里不好的想法,他的不甘心一直都被他自己压得死死的啊,这么些年了,一点苗头都没有。
偏这些人不给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