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说 作者:马烟花儿(下)【完结】(6)

2019-07-04  作者|标签:马烟花儿

  抹完胳膊,宋海林把手心儿里剩下的搓了搓,一股脑全抹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苏慎指了指脚边儿上的一盘蚊香,“防不住,蚊香点一晚上了也没用。”

  宋海林正要说话,突然觉得腿上有什么东西靠过去了,立马狠狠一拍。蚊子没拍着给跑了,被咬过的那块儿地方立马就痒了起来。

  “当着蚊香的面儿呢,这蚊子也忒大胆了。”宋海林气得想笑。

  “就是”苏慎跟着笑,“让蚊香的面子往哪儿搁。”

  宋海林赶紧往自己露出来的小腿上又糊了厚厚的一层风油精。

  糊完之后又蹲下准备往苏慎的小腿上糊。

  苏慎没等他伸手,就笑着推了他一下,“我腿上又感觉不到,弄这么大味儿一晚上都散不了。”

  他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就是阐述事实,以及逃避受风油精怪味儿的侵蚀。可宋海林听了之后,结结实实愣了一下,风油精突然掉在了地上。

  小瓶子在泥地上弹了几下,没怎么挣扎的,就稳稳地躺在了那里。只往外洒了一小滴,和土混了起来,悠悠地在热土里往外蒸难闻的味道,卑微渺小,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宋海林手心儿还有一层油油的艳绿色风油精没抹开,他猛的抓住了苏慎的手,平静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安。他的声音剌着喉咙,低低地问:“哥,那场车祸,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苏慎愣了一下,自然而然地也开始心虚。因为瞒着宋海林的那些过往,那些他连自己都一辈子不愿意去触及的事情。宋海林或许渴望着了解他的一切,他想,就像是他之前同样因为自己不了解宋海林而懊恼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上的风油精壳子,吐了口气,说:“你想知道?”

  宋海林没说话,不置可否。

  “说实话,你从村里听来的差不多也是我知道的全部,”苏慎垂了垂眼睛,“我不记得了,车祸之前的那六年,我真的都不记得了,不骗你。”

  宋海林猛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苏慎笑了笑,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这样也好。其实我之前或许活得很开心,或许知道有爸妈是什么感觉,或许知道能走路能跑能跳是什么感觉,知道了,就会怨恨我现在的状态。”

  我能忍受疼痛,可前提是,没有经历过不痛。

  “我现在,就像是什么都没经历过,天生这样,也挺好的。其实说我豁达也不怎么准确,如果我有了以前的那段儿记忆,也许还真做不到现在这么无所谓。”

  苏慎对宋海林说出这些他平时有些难以启齿的话时,突然心里轻松了很多。他端着的那些骄矜自傲,累人,其实在你信任的人面前卸下防备,酣畅地示弱,不光不羞耻,还能感受到救赎。自己被自己救。自己被自己能接纳并且爱着那人的自己救。

  宋海林抿了抿嘴唇。

  “那你,”他试探着问,“恨那个人吗?”

  他故意问得含含糊糊,可以模糊地代指司机,也可以是替他爸爸,替电话背后那个人问出来,恨吗?

  苏慎从刚才说出来那些话开始,整个人都松懈了似的,他愿意在宋海林面前把他真正的弱点铺开了,愿意把他内心的黑暗、不甘心都掏出来了,他愿意迈出第一步,以后慢慢把他羞于启齿的一切都说出来。

  愿意的这一瞬间,不管到底有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但在做出决定的这一瞬间,他很松快。

  “恨。”他微微仰着脸,嘴角翘着,一如往常满心信任看着宋海林的姿态。眼睛里边只有宋海林,和薄薄的月光。

  宋海林看着他眼底的月光,原本是暖暖的洒出来,可贴到他皮肤上的时候,却像是掺了冰刀子,凉到了心坎儿里。

  他说,恨。

第46章 猝不及防的第四十六章

  高三的学生考完试,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扔书活动,低年级的都基本都去看了热闹,攒了三年的雪片儿似的试卷从二楼三楼抛了一地,一摞摞按顺序码好的卷子在半空变薄散成几摞,在地上铺成更薄的一地。那些比枕头还厚的词典五三真题练习册,也都带着风似的砸在地面上,萧廖地被撞得腰疼,第一下的疼还没缓过劲儿来,紧接着掉下来的厚纸再次撞上,二次伤害。

  这么薄这么小小的脆弱的纸竟然有这么么大的力量,砸得满学校到处哀鸣尖叫欢呼笑闹,这么薄薄的纸啊,能决定这些奋斗的三年的人的前程。拿着一张脆脆的纸进去,把自己的成果写在一张薄薄的纸上,最终结果会随着一张印满花花绿绿的背景的纸从大江南北寄到手里,然后再捏着蓝色的小小的纸坐上车,远离脚下踏实的泥地。

  明明是这么脆弱的一张纸。

  大家扭头四处看,诶你好,诶你好,你好你好你也好,你是三年前来的?你是两年前来的?你是刚来没几天的?刚来就跟着我们下来了,真倒霉。

  互相看看,都是在桌洞里书包里架子上桌腿边箱子里的情谊,过去的某一天,我们曾经紧挨着叠在一块儿,然后你突然被抽走,那个叫笔的家伙在上边沙沙地写了些字儿,有时候会被撕一页折个角儿,然后再放回来,继续你和我、我和你叠在一起。当然也有时候,就乱了顺序,再也见不着面。

  诶?那边不是那个叫笔的家伙吗?它也下来了?

  你好啊。

  你好。

  苏慎坐在门口的栏杆旁边看着飞扬而下写满密密麻麻各色字体的卷子,心想,这么长时间的心血哪能舍得扔下去呢?

  明年,他大概不会扔吧。得留着。

  上届高三学生考完试了,那他们就是准高三生了。现在课程进度已经快赶完了,暑假之前就要开始一轮复习,仔细算下来,离他们扔书的日子也不算远了。

  一楼的学生也都上赶着蹬蹬蹬跑到楼上,就想体验一把子扔书的快乐,整个走廊里都炸了似的,低年级的学生也跟着起哄。压抑过后的狂欢。

  不闹到精疲力竭不罢休。

  当然,还有一种罢休方式。

  就是,大倪老师的怒吼。

  他指着几个低年级的熟脸,把手指头尖儿都抵到了他们的鼻子上,唾沫星子满天飞,“你们也跟着能毕业了si吧,在这儿熬够了si吧,觉得自己立马上高考考场就能完好无损考个状元回来了si吧!si不si啊si不si!跟你说,你们这样儿的,现在进了高考考场连骨头汤儿都剩不下,还好意思跟在这儿乌拉呼哟呜你们!”

  “还有你们高三的!考完试嘚瑟了?成绩出来了?一个个的没死数,一会儿也甭参加毕业典礼了,一个个给我下去捡垃圾去!去去去!都打扫卫生,来来来,现在开始,我宣布,你们毕业典礼正式开始,第一项,捡垃圾!”

  “我宣布,清乡一中2010级学生毕业典礼现在正式开始!”

  苏慎在最高的那个台子上面,前边坐着一溜儿校领导,脚底下铺着红色的绒布毯,由于反复利用,中间已经被踩秃了,显得黑乌乌的。

  轮椅压在绒布毯上,陷下去一道儿凹痕,软软的。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把话筒架上的话筒够下来,拿在手里,扫了扫台下,开始讲话。

  宋海林站在底下,和全校师生排排站,他惦着脚往前看,队排的太过整齐,倒是让人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们在一中度过了充实而又快乐的三年……”苏慎语调不急不缓地说。

  宋海林突然错开了一步,在方队的缝儿里直吼吼看着前边,苏慎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要是用跑的,那更近。

  苏慎讲话的间隙,冲着他笑了一下。宋海林也知道,就是在冲他笑,他忍不住扬着下巴看了看周围,随后低下头,抿着嘴笑出了声。这一刻,其他人都成了灰色的,唯独他裹挟着色彩立了出来,全因为,台上的那个人看着的是他。

  看啊,台上那个人是我的。

  你们都盯着他看,可他只看我一个呢。

  宋海林想喊出来。

  苏慎像是感觉到了似的,冲他笑得更欢了。他也想冲下台去,冲到那个想喊出来的宋海林面前,他不能用跑的,但是他会把轮子转得飞快,越快越好。

  他眨了眨眼睛。

  但是就是这眨眼的一瞬间,那个偷偷从整齐的方队里错身而出的人,不见了。

  苏慎急急地在台下搜寻,提前背好的稿子不过脑子机械地从嘴里说出来,他脑子里,全是寻找,一刻不停的寻找。

  宋海林……呢?

  明明刚才还在的?

  刚才确实在吗?不在啊。

  原来是幻觉啊。

  苏慎垂了垂眼皮。

  高三的学生考完试,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扔书活动,低年级的都基本都去看了热闹,攒了三年的雪片儿似的试卷从二楼三楼抛了一地,一摞摞按顺序码好的卷子在半空变薄散成几摞,在地上铺成更薄的一地。那些比枕头还厚的词典五三真题练习册,也都带着风似的砸在地面上,萧廖地被撞得腰疼,第一下的疼还没缓过劲儿来,紧接着掉下来的厚纸再次撞上,二次伤害。

  大家扭头四处看,诶你好,诶你好,你好你好你也好,你是三年前来的?你是两年前来的?你是刚来没几天的?刚来就跟着我们下来了,真倒霉。

  互相看看,都是在桌洞里书包里架子上桌腿边箱子里的情谊,过去的某一天,我们曾经紧挨着叠在一块儿,然后你突然被抽走,那个叫笔的家伙在上边沙沙地写了些字儿,有时候会被撕一页折个角儿,然后再放回来,继续你和我、我和你叠在一起。当然也有时候,就乱了顺序,再也见不着面。

  诶?那边不是那个叫笔的家伙吗?它也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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