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长串话,他才喘了喘气儿。
宋海林早跑了起来,边跑边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耳朵边上全是风声。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去看看他,别让他自己待着,我明天就回去。”
宋海林也不管田喆在电话里说什么了,用冲刺的速度迈着腿往前使劲跑,花了平常一半儿的时间就到了苏慎家门口,停下来之后才发现,大冷的天儿,他的后背上全是汗。
门已经锁了,没推开。
他四处看了看,抓着外墙一块儿凸起的砖头,在墙上蹬一下,利索地翻进了苏慎家的院子里。
整个院子里出奇的安静。就只有风吹过窄道儿的呜呜声和他喘气的声音。
苏慎的屋子里亮着灯,暖黄色的灯在院子里映出了一小块儿光。
门没关严,他轻轻走到门口,不小心往里瞥了一眼,这一眼,把他钉在了原地。遍体生寒。
苏慎正高高举着一样东西,憋着气儿浑身颤抖,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肌r_ou_绷起来,像是有什么要冲破束缚一样,最后狠狠往下一掷。
但是那件儿东西却没脱手。
他还是紧紧地攥着。扔东西的动作做全之后,他还是浑身紧绷着,一松手,那东西落到了床上,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然后他又从床头柜上劈手捞过了另一样东西,好像是要扔出去撒气的架势,但他还是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只是让那东西顺手滑到了床上。
整张床上都是零零散散被扔上去的各种东西,乱得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
苏慎的眼睛里全是血丝,想发泄和不能弄出声音相互矛盾着在心里冲撞,憋气憋得连汗毛都轻轻地战栗着。
宋海林一把推开了门。
突然灌进去的冷风让苏慎一愣。本来极度安静的屋子里突然闯进了门打开的咯吱声儿,让他猛地朝门口转了头。
宋海林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激灵。
这不是他印象里的苏慎。
他急急忙忙往屋里走,边走边小声问:“你怎么了?”
这个声音让书很本来就一片y-in鸷的眼睛里尖锐的疯狂更盛了,他的瞳孔猛的缩了一下,然后突然伸手捏住了宋海林的肩膀,顺势把他往床上一甩。他把膝盖顶在床沿儿上,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为什么?”
他死死地盯着宋海林,眼睛里的痛恨像是能滴出来似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发不出声音,只用口型一遍遍地重复着。
他不是不想发出声音。只是习惯了无声的环境,憋了一晚上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时候,不受想法的控制,发不出来了。明明这么伤心这么想发泄,但却只能被禁锢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不想让人知道,就只能封闭起来,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手指尖儿颤抖着发力,掐在宋海林的脖子上。
凭什么!为什么!
凭什么不把人当人看,凭什么为了他们的私益去毁了别人的一生!
老师傅的话一遍遍地在他的脑子里绕,他感觉自己被困在正中间,周围魔咒似的一遍遍循环“你活该你活该”,把他围的严严实实逃不出来。冲破耳膜,刺进脑子。他不是他了。他是疯子,是魔鬼。他被魔咒控制了,心里最见不得光的那块儿小苗儿疯了似的蔓延滋长,冲破了喉咙,在每一寸血液里生根,从每一处有热度的地方往外冒。满了全身。
当年的那辆车不光轮胎被人动了手脚,刹车线也被动了手脚。
两保障,人在上车的那一刻就必死无疑。
大货车一般不走市区,就算走,也绝对不会去市长大厦这个人流量最大的市中心。那个司机有问题。
多重保障,让车里的人活不下去。
处理这件事儿的警察,不可能看不出来车被动了手脚,也不可能看不出来大货车冲出来的路线不对劲儿,但是他急急忙忙让废车场处理了车。警察有问题。
越来越多的安排,让车里的人死后无处伸冤。
只有车里的人最无辜。
凭什么!
原先虽然也想到过这种可能,但是心里总是有一点隐约的期待和不想相信。今天的一通电话,把他一棍子打下了地狱,一点儿幻想的余地都没了。永无翻身之地。
猜想和真正确定下来的感觉,竟然这么不一样。
瞎子知道了自己不是天生瞎,而是被人玩弄,竟然这么可怕。
潜藏了这么些年的魔鬼嗅到了地狱的味道,终于狞笑着破土而出。
疯了。
疯了。
疯了。
苏慎掐着面前那些不断绕着他无孔不入骂他疯子的声音,眼睛血红。
宋海林被掐得喉咙生疼。
他伸出手扭住苏慎的手腕把他往床上一摔,顺势单腿跪在床上,另一只胳膊肘把他的肩膀给摁在了原地。他捏着苏慎的胳膊,用着劲儿,轻声说:“苏慎,我是宋海林。”
苏慎剧烈地挣扎了两下,没挣开。
宋海林叹了口气,说:“哥。”
苏慎的眼皮颤了一下,随后猛的张开了手掌,使劲挣了几下,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张着嘴浑身抽搐着大口呼吸。感觉不到呼吸。没有呼吸。他的手无力地在空气里挥了几下,仍然是急促地呼吸着。
为什么,感觉得不到呼吸。
呼吸。
苏慎抽搐着疯了似的使劲吸气。
“哥!”宋海林喊了一声儿。
随后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哥,憋气!别再呼吸了!”
过度呼吸。
宋海林使劲往下压着手。
苏慎的力气大得吓人,使劲翻了个身,甩开了宋海林。呼吸,呼吸,要呼吸,感觉不到呼吸。
宋海林顺着他甩开的动作重新扑了过去,用胳膊把他箍在了床上,凑过去用嘴堵住了他神志不清下胡乱大张着吸气的嘴。
宋海林还带着外边凉气儿的呼吸撒了他满脸,混着些冬夜里的枯Cao味儿和烟花的硝石味儿。好像还置身在烟花火星儿映照下的河边。
苏慎心跳停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从刚才喘不动气儿的状态里挣脱了出来。
“哥。”宋海林松开他往后离了一段儿距离。
“我是宋海林。”
苏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绷着劲儿的手撒了劲儿,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慢慢顺着节奏一下一下吸气呼气。后背上各种乱扔的东西硌的一阵生疼。
有痛觉了。
他回来了。
苏慎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看着屋顶的灯,声音在喉咙里冲不出来,只能虚虚地用气音说:“我知道。”
他慢慢吸气呼气,胸口一起一伏。
“黑子,”他还是虚着声音,周遭的空气都被他的声音带得有些抖,“带我出去。”
宋海林推着苏慎往外走,脚踩在地上,偶尔会因为遇上些枯Cao垃圾塑料袋发出奇怪的声音,苏慎从才刚才开始就没了动静儿,眼睛空空茫茫一片,不知道在看哪里。
黑灯瞎火,宋海林对清水乡的路本来也不怎么熟,一通乱走之下,竟然又回到了刚才放烟花的河边儿上。
他停在那里的时候,苏慎几乎微不可闻地吐了一口气。
没人说话。
周围就只有风不厌其烦地一茬茬吹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海林突然听到了低低的抽搭声。
低头一看,苏慎的肩膀轻轻地发着抖。
他两只手捂在眼睛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眼泪顺着指缝儿流出来,轻声地在喉咙里呜咽,好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哀鸣。
宋海林绕到他面前,蹲下来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苏慎松了捂着脸的手,身子往前一倾,额头顶在宋海林的肩膀上,放声大哭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
他的声音乱乱地喊出来,带着偶尔的几声哽咽,好像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喊出来似的。
太痛苦了,真的。
苏慎把手环在宋海林的后背上,抓住了一根儿稻Cao似的肆无忌惮地抽搭着喊,尖尖细细的喘气都带着细小的哭腔经过喉咙,直到哭哑了嗓子,不规则的一声声往外夹杂着有些粗粝的哭声急促或者慢慢细细密密地顺着绕满了空气,他也不停,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滴。
宋海林一下一下轻轻在他后背上拍着。
哭声听得他的心一抽一抽的。
苏慎的声音低了下来,抽搭了几声之后,继续颤着肩膀塌着眉毛抽噎。
宋海林左手从背后换过去,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伸到了他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轻轻慢慢地捋。
苏慎狠狠地吐了一口气出来,浑身被抽光了力气似的,把整个人都倚在了宋海林身上。
他抽了几下鼻子。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说:“我知道狗蛋儿为何什么那么喜欢你了。”
带着浓浓的鼻音,有点哑,从气管里带出来了哭腔。明明是这么玩笑的话,却还是带着浓到融不了化不开的委屈。
宋海林停了手,愣了一下。
苏慎往后挪了一下,把后脑勺又送进了他的手里,眼睫毛沾着没吹化的眼泪跟着轻轻颤了颤。
“很舒服。”
他勾了勾嘴角。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支脉河原先叫支脉沟,是十来年前在清水乡领导班子的带领下刚挖出来的,暂时还没被污染透彻,除了飘在河面上的麦壳儿和杂Cao,还算是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