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个人,能让他不甘心成这样的事情,到底能是什么?
不问,只是他觉得苏慎不想说。
每次但凡是想到苏慎,宋海林都会顺着一个小线头跑下去,思维专注地亦步亦趋跟在苏慎两个字儿后边打转,轻易就能把时间给抛在脑袋后边。等到下课铃半死不活地打响了,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扎了一节课的马步,两条腿保持着那个姿势打颤,一时间连伸直都成了问题。下课之后美人老师急着去给初中那几个班上体育课,奇迹般地没有逮着他再拐弯教育几句,他稍稍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在凳子上坐下把腿给抻直了,他弯腰一下下慢慢捶着。可能是动作有点大,桌子被弄的晃了好几下,碰到了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写什么的栾景年。
栾景年回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又转了过去。
宋海林停了停动作,往后移了一下,又重新开始捶腿。
胖子捧着一桶泡面嗤嗤地吸溜,从热气儿后边抬着眼睛看他捶腿,边看边笑,“美人儿还有更绝的,我之前被他治着绕cao场小花园儿走鸭子步,腿疼了大一星期。”
宋海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过你也挺牛逼,”胖子喝了口泡面汤儿,“能请的动苏大神给你写作业,绝了,我以前光抄他都不给。”
宋海林心说你他妈能跟我比么。
胖子继续说:“你俩关系挺好吧?”
“诶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宋海林来了兴趣,扭了扭身子。
“就因为他给我写作业?”他笑了一声儿,“指不定我花钱雇他的呢?”
“NONONO,”胖子竖着食指摆了摆,学着英语老师的土味儿口音来了句英语,然后把泡面往一边一放,拉着凳子往前边凑了凑,“跟你说,我打小儿就跟苏慎一个班儿,看不出来吧?压根看不出来有这么些年头的交情吧?你别看他平常看着跟谁都笑呵呵的,但实际上不好接近的很。”
宋海林还没说话,栾景年就又回了头。
她好像没特意在看什么,就是听见这句话之后下意识往音源看,愣了有一会儿才又转过身去。
胖子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候 老师已经拉铃儿进了教室,他只能收拾好没吃完的泡面,坐回了位子。
宋海林弓着腰把下巴撑在桌面儿上,慢腾腾地算着题。
课上到一半儿,栾景年把手背在后边,给宋海林塞了一张小纸条。
他皱着眉头把纸条打开,字体他很熟悉,普通的大部分女生都能写出来的娟秀漂亮的字儿,漂亮得很普通,和雪地里小本子上的字体一样。
“放学别走,有事。”
苏慎到n_ai茶店的时候,朐施然早坐在了那里,旁边盛n_ai茶的玻璃杯已经空了,不知道他坐了多久。
他裹着一件儿又肥又大的军绿色羽绒服,裤子上叮呤咣啷缀满了金属链子,非常有野生杀马特的范儿。
看见苏慎进门,他把耷拉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上一推,冲他招了招手。
苏慎还没等在桌子前边调整好位置,他就迫不及待地说:“这阵儿写论文,翻到了些资料,我觉得我以前太自大了。”
虽然语气里是自责,但显然隐隐透着些兴奋,被堵了很久的堤坝找到了一直近在眼前的突破口的那种兴奋。这些年一直对面前的突破口视而不见,这么乍一找到,又懊恼自责,不过兴奋劲儿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显然,不管是他的心情还是他话里的意思,苏慎都体会不到。
苏慎不紧不慢地笑了笑,等着他说话。
“这么说吧,”朐施然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一直在调查的事情……原本以为这场车祸只是一个小c-h-a曲,对你可能重要,但对我对整体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销毁证据的环节,说实话,我一直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为了拿到你手上的那份儿证据,我根本不会来找你。”
“你发现了什么?”苏慎问。
朐施然呲了呲牙,“之前那个车祸典型案例的论文,被我导师打回重写……”
“你不用介绍来龙去脉,直接说结果。”苏慎单手摁了一下太阳x_u_e。
如果可能,有关这个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想听。非得要听的话,就能少听一点儿算一点儿。是真的不想,打从内心深处排斥。
朐施然撇了撇嘴,“你都把我思路给打断了。”
“不需要思路,直接说结论就行。”苏慎招手要了杯n_ai茶,渴了。
“我也要,Cao莓的,多加点珍珠。”朐施然朝着收银台后边百无聊赖的店员大声说。
苏慎忍不住又盯着朐施然看了好几眼,突然开始对这个人好奇了起来。外表、举止看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是个不靠谱的不良青年,但行事又稳妥成熟,很沉得住气,极其矛盾的一个人。
“你在上学吗?”苏慎问他。
“大四,”朐施然说,根本也不遮掩,“警察学院。”
苏慎笑了一声儿,语气有些咂摸的意味,“警察啊——”他拉长了音。
朐施然懂他的笑的意思似的,也跟着笑了,说:“警察。”
警察。
是苏慎最不信任的一个群体。在他们背后的法律,也是他最看轻的东西。约定着社会看似一直的规范化公众秩序,但其实,真的看透了,就宛如一个笑话。
朐施然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苏慎知道。
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明在心里轻视甚至是谩骂着,却还要选择让自己融入这个群体。这个时候的苏慎自以为自己比朐施然洒脱拎得清。但实际上,后来在面临对未来的选择时,他才真正了解了朐施然的心思。那时候再想,只觉得朐施然的确比他成熟不少,而他自以为的成熟底下,最深处,其实有着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孩子才会有的。
为了生活,不管他承担了多少,剥开外皮来看,他真的只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孩子而已。
苏慎愣着出神的时候,三块钱一杯的劣质速冲n_ai茶端上了桌。
杯底在桌面上清脆地响了一声儿,里边的n_ai茶大幅度晃了晃,洒在了杯子外边。
“参与这场车祸的人员很复杂,以前我以为这只是单纯一场买凶销毁证据的事件,但我最近发现了疑点,他们的内部人员肯定参与了。”
朐施然喝了一口粉色的n_ai茶,n_ai茶粉在水里没有完全化开,还带着些细细的小颗粒。
“他们?”苏慎看了一眼n_ai茶,没喝。
“矿难,我跟你说过吧,我在调查的事情,”朐施然说,“这件事情牵扯到一个高官和背后的一系列人,他们背后的利益链很广,凭我现在掌握的东西动不了他们,所以我才抛出了当年车祸的事情想把从你手里的证据骗过来。”
苏慎不动声色的一挑眉毛。
朐施然看见了他的小动作,失笑,“我承认,一开始就是把你当个好骗的小孩儿,其实车祸的信息我掌握的不多,只是看到当年的报纸,连猜带编了点儿故事。”
“那你这个编挺有含量。”苏慎说,朐施然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也不能说是没有根据的编,毕竟还倚着些蛛丝马迹。”
“警察之光。”苏慎揶揄他。
他现在略微有些放松了,不怎么害怕朐施然会说出什么让他不能接受的东西,估计现在他手里掌握的东西未必有他多。
不过朐释然毕竟在警校,资源多,查东西方便,他转身在后边棕色的麻布袋子里拿出了一沓儿纸,推到苏慎眼前,说:“货车司机。”
纸上是手写体的司机详细资料,字不好看,但是很工整,右边的照片就是之前朐施然发给他的那张。司机的面相不凶,看着文文弱弱的,有些瘦,但是五官看起来很柔和。
所谓人不可貌相。
苏慎原本以为自己看到他的名字,看到他详细的资料,会难受会发抖,结果没有。他面对着这冷冰冰的白纸黑字,出奇地冷静,好像这就是一个不相关的人,甚至还可以慢慢地琢磨一下他的样貌。
右边的字,打头写着:栾盛臣。
教室里挂着的表节奏间隔不变,机械地在落针可闻的空间里慢慢地走,打扰着一片宁静。放学之后的教室很安静,没有学生没有老师,杵着一堆木头桌子,气氛诡异得吓人。
栾景年和宋海林面对面坐着,中间只隔了一张桌子。宋海林下意识地往后倚,想远离她。她的表情还是原先那样,冷冷静静的厌世脸,正因为这样,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更显得不近人情。
那个宋海林来回翻看了很多遍的小本子平躺在桌子上,栾景年用没什么起伏的音调说着里边那些没被写出来的,印在她脑子里的事情发展和推测。
宋海林中间有无数次想打断她。受不了了似的。
不光是因为震惊于栾景年眼里看到的本相,更是为这个才上高中的女孩儿没有来对本相背后隐藏真想的偏执而不可思议。
很难想象,会有人只为了自己发觉的一点点不对劲儿一直仔仔细细地追查到现在,而且这个不对劲儿可以说与她无关。难以理解。可是,的的确确就有这样的人存在。坐在他面前。
栾景年的思路非常不清晰,仔细归纳之后写在纸上的尚且如此,直接口述就更是不清楚了。她指着“宋”那一页说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手指搓着纸页儿,有些粗鲁地使劲往前翻了几页。
宋海林的嘴唇在哆嗦。
栾景年正要再说什么,他突然大喊一声:“你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