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不爱喊疼。要是喊了,那就是真的疼。”田喆拍了拍宋海林的肩膀。
宋海林没说话,下意识瞟了一下田喆的手。
“他有啥事儿都爱憋着,要是……”田喆顿了顿,“有些事儿他不告诉你,你别怪他,不是他经意不跟你说,他从来就这样,多担待。”
田喆脑子一团乱。原来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一句都说不上来了,这么这乱说了一通,竟然有了点儿托孤的架势。他暗自苦笑了一下。
自家白菜引来了猪。
关键是这猪情深意切的,不好意思往外撵。
自家白菜还就认准了这头猪。
宋海林点了点头,奇迹般地从田喆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话里边提炼出了中心重点,他往墙上倚了倚,说:“放心吧,我会照顾他。”
以后,会的,只要疼了,他就会无所顾忌地说出来,不会让他憋着。
以后,会的,只要想哭,他就会肆无忌惮地哭出来,给他一个肩膀。
以后,会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会照顾他。
“会开车吧?”田喆把车钥匙扔给宋海林。
宋海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没驾照。”
“我也没有,”田喆说,“没事儿,我们这小地方不查。”
说完之后摆摆手,下了楼,脚步在楼梯间里撞出了空旷的混音。
“你怎么回去?”宋海林冲他喊。
“我得回去上班儿了,没闲工夫在这儿陪床。”田喆答非所问。
宋海林转了转钥匙圈。苏慎,的确是对他很好。的确是,把他看得很重。
比他自己个儿重。
叹气。
唉……
因为心疼,所以叹气。
再叹一次。
不多,再叹一次,就回病房,还他的铁蛋儿哥一个开开心心的黑子。
不能是一个叹气黑。
住院的日子里,苏慎还是天天儿给邻床讲故事,把旁边来给他爸爸陪床的小男孩儿吓得晚上睡不着觉。赖不得他不讨小孩儿喜欢。
喊疼,就那么一回。
再往后,苏慎总是避重就轻,只要护士一来给他扎针,就哼哼,先是嫌扎针疼,再是嫌药里头的阿奇霉素让人犯恶心,不然就嫌点滴一打好几个小时,手臂酸。绝口不提他真该疼的地方。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受罪成了惯x_ing,真想要装个可怜的时候,反倒总觉得没必要。只能趁着这几天儿腻歪腻歪宋海林,端茶倒水捏腰捶腿,趁着没人偷亲一口摸几下,还挺滋儿。
苏慎本来就挺幼稚的一个人,平常自己个儿端着,偶尔只在恶趣味里体现体现,现在生病了,又有宋海林在身边,可能自制力下降了不少,就更幼稚了,比邻床那个五年级小男孩儿还小孩儿。
白天他铺开试卷辅导宋海林做题,那个叫阳阳的小男孩儿见了也跟着把自己的作业拿出来,装模作样地学习。宋海林正在那儿被道解析几何给弄得抓耳挠腮,苏慎打着点滴单手指导他画辅助线,这里没把尺子,也没个正经桌子,画出来的线都歪歪扭扭的。
完美主义者苏大神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干脆单手板板正正重新画了一条。
阳阳逮着空儿喊了声儿:“哥哥,你会不会数学题?”
宋海林往那边看了一眼。
“来,我教教你。”
五年级的题,刚开始学分数,宋海林打眼儿就会,比起刚才那道连题目都得看好几遍才懂的解析几何有成就感的多。
苏慎瞟了一眼,故意捏着嗓子撇着嘴:“哥哥,你会不会解析几何?”
宋海林放下笔,笑了一声。
然后回头朝苏慎扑了一下。
“扎着针呢!”苏慎赶紧喊了一句。
“来,你教教我。”宋海林边眯眼笑边在苏慎嘴角亲了一口。
苏慎一连给宋海林讲了三种解题方法,一直讲到点滴打完还不停。
宋海林听完之后还要再算数,自己解,脑袋都大了一圈儿。幼稚的苏小慎折磨完宋海林不算,又冲阳阳小朋友招了招手。
结果,阳阳又是被恐怖故事吓得一晚上缩在被子里不敢睡觉。
晚上的病房静了下来,同屋的病人也都早吃了药睡觉。苏慎这几天的打的针里头助眠的药物比平时分量重,白天早睡够了,晚上也睡不着。
他把的腿搭在宋海林的膝盖上,宋海林边给他按摩,边笑话他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我那是怕你教坏祖国的花朵。”苏慎把手枕在脑袋后边。
“他那朵花顶多算个祖国的,坏了也不心疼,”宋海林手有点酸,甩了甩腕子,继续,“你这朵花才金贵呢,我的。”
“我说最近糖醋排骨到我这儿就光剩个醋了呢。”苏慎说。
“啊?”
“糖都给你用来抹嘴了。”
“那……”宋海林笑了,“甜不甜啊?”
“光给我剩的醋,我从哪儿知道甜不甜。”
宋海林四周看了看,突然凑近了,稳稳地在苏慎的嘴唇上印了一下,好半天才离开,问:“现在呢?”
苏慎盯着他笑,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摇头,说:“没尝出来。”
宋海林又重新凑近了。
苏慎笑得一脸灿烂。
“尝不出来算了。”宋海林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声说。
苏慎凝住了笑,装腔作势咬了一口空气,牙齿碰撞出了脆响。
宋海林缩回去继续给他按摩小腿。
按摩这个程序其实是挺累人的,苏慎自己按了这么多年,最清楚不过。
住院这几天,他自己没心思去管,也累得想不起来,倒是宋海林记得,什么都没说,从第一天一直给他按到现在。
宋海林按完之后把他的裤腿给放下来,摸了摸苏慎的额头,说:“哥,睡觉吧。”
“嗯。”苏慎迷迷糊糊地答应着。
“我以后一辈子都帮你按腿吧。”宋海林说。
“一辈子啊——”苏慎的音调有些模糊,“一辈子可长。”
“一辈子。”宋海林说,“拉钩。”
“拉钩。”苏慎伸了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辈子不许变。
太幼稚了。
“晚安,哥。”
“晚安,大黑。”
苏慎一直睡得浅,再加上病房里不怎么让人舒坦的味道,迷糊着睡到半夜,他就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被床头柜上的亮光晃了一眼,清醒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手机。
宋海林这几天累惨了,正趴在一边的小折叠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还没来得及把电话接起来,那头就挂断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可能是打错了,他心想。
除了这个电话,屏幕上还显示了一条短信。田喆发来的。
“栾盛臣可能来了清水乡,我刚想起来件事儿,明天打电话细说。”
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苏慎看了看表,凌晨两点多。
他皱着眉头来回看了栾盛臣三个字儿一分多钟,果断拽过了一边的轮椅,蹑手蹑脚地出了病房,到楼梯口给田喆回了电话。
田喆接起来的时候骂了一声,“你怎么还没睡觉?”
“白天睡多了。”
“哦——”
“哦什么哦,说事儿。”苏慎的声音在楼梯间里有回声,听着怪瘆人,他降低了音量。
“我刚想起来,前几天看见栾盛臣那张照片儿我就一直觉得熟,”田喆打了个哈欠,“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除了朐施然还有人打听你们家?”
“是有这么回事儿。”苏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扶手。
“就是栾盛臣,他来过清水乡,打听你。”
“栾盛臣……”苏慎想了想,说:“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所谓掌握在苏家的证据是不是?”
田喆没说话。
苏慎也不是说给他听,更多的是自己捋捋思路,他继续说:“现在至少有两伙人惦记着那个证据,一个朐施然,一个就是……‘他们’。如果朐施然说的没错,那么现在栾盛臣出现,应该就是代表当年那股势力来找到证据。恐怕在他们看来,最占优势的,应该是我才对。”
“可惜了,那个证据,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苏慎沉着声音条分缕析。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只存在于话语里边的证据。
谁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么份儿证据。
但是牵动了各方人马,要是不存在这么份儿证据,实在也说不过去。再严重点儿说,要是没有这份儿证据,那么当年那场车祸,他爸妈的死,就都成了笑话。
田喆琢磨了一会儿,越琢磨越乱。
“你什么时候出院?”他问。
“这两天。”苏慎心不在焉地答,“明天再检查一次,没事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