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告一段落的时候,大家终于发现何慕来了,都像看见救星似的。
戏的中间有一段女主角回忆的剧情,需要一位演员贡献一段两分钟左右的独舞,贺俊把这段戏的基调和何慕讲了,把要求也讲了,大家眼巴巴地看着何慕,何慕想了想,没有把话说满:“我回去想一想,下次来的时候试试。”
在场除了贺俊以外的人都不认识何慕,眼中纷纷显出失望和怀疑,何慕心里头觉得有点抱歉,手揣在兜里,不说话。
贺俊连忙说道:“没问题,我看过你跳舞,你跳得很好,下次来的时候我们试试。”
他明显是这儿的领头人,其他人也就纷纷表示同意了。何慕心里很领他的情,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脸来,朝他认真地道谢以及告别。
贺俊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说道:“靠你了。”
何慕心里面知道这是贺俊在和他表示亲近,于是忍住没有避开,点点头,又把围巾裹紧了,转身走出来小剧场。
断断续续地看了这么好一会儿,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冬天的风一阵阵刮过来,吹得何慕耳朵鼻子都冰了,感觉要掉下来了。他连忙把围巾又往上扯了扯,感觉到常明安的围巾被他戴了这几天,已经没有常明安的味道了,反而染上了他自己的味道。
何慕平时不穿女装的时候不会化妆,护肤品也几乎没有,只是秋冬的时候会用润肤露涂一涂,是好闻的梅花香味,但他现在觉得,好像常明安身上那股衣物柔顺剂的味道更好闻些。
快走到学校校园范围里面的时候,何慕一摸裤兜,发现常明安之前借给他的备用钥匙没带。他怕待会儿摁门铃的时候常明安在洗澡听不见,特意打电话好像又小题大做了,发了个微信,让常明安大概十分钟后给他开个门。
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往冷得有点指节发红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呵气,顶着风猛地往前走。
路过学校食堂,再往前走一段就要到楼下了,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有个人站在路边昏黄的路灯下等着,因为天冷,时不时跺跺脚。
是常明安。
何慕睁大了眼睛,三两步走过去,说道:“你怎么下来了?”
常明安呵出一口白气,说道:“你没带钥匙呀。”
“你在楼上给我开门就行了啊。”
常明安看着何慕,见何慕脸都藏在围巾里,露出一双因为不解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不自觉地笑了,说道:“怕没听见门铃,让你在楼下等久了。”
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有道理。
何慕只能愣愣地“啊”了一声,赶忙往楼下走,常明安走在前面,高大的身躯把吹过来的风都挡了大半。两人总算踏进温暖的楼道里,上了电梯。何慕在电梯里把揣在兜里的手抽出来,不住地想要搓热,他一吹风就手冷。
常明安刚想说话,就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他把围巾借给了何慕,其他的围巾都不放在学校这边,冷风往衣领里钻。何慕一看,说道:“你是不是着凉了?”
常明安正要说“没有”,又打了个喷嚏。何慕着急地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要往常明安脖子上裹,常明安忙抓住他的手,说道:“都到家了。”
何慕这才反应过来,脸红地把手往回收,常明安的手比他的暖多了。
家里总归比外头暖一些,但他们地处南方,没有地热的冬日夜里总是难熬些。常明安在卧室的床铺上了往年冬天用的电热毯,何慕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先暖了被窝再睡,并不觉得冷,倒是常明安,这个天气还睡在沙发上,就算他身体再好,无论如何都有些冷。
进了家门,常明安又是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红红的,比起往常稳重的样子,多了一点狼狈的可爱。何慕连忙给他倒了滚烫的热水,快要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又收了回去,掺了凉水,温热温热的好入口。
何慕担心地看着他:“你也到床上睡吧。”
话甫一出口,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一顿,似乎都想起了上一次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发生了什么,何慕心中是一点点失落又夹杂一点点莫名的期待,而常明安则想到了更多,心虚地垂下眼睛,把热水喝完。
“好。”
第二十一章
常明安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好”字就已经像只迫不及待蹦出洞的兔子。大概是因为睡在沙发上实在是冷,但也没有那么冷,他从小到大都是个暖炉子,大冬天手脚也不冷。
何慕的心却蹦得像从另一个洞里出来的兔子。
他不禁想,常明安是不是对他有一点点喜欢,但也仅仅是想过就罢了,毕竟他觉得在客厅睡真是冷极了。
何慕在常明安洗澡的时候喂了猫。到了冬天,木木总是懒懒的,不爱动弹,摸她,她也不过是抬起头来蹭蹭,没一会儿又团起来睡觉了,把脸都藏起来,只有一双耳朵竖着,有什么风吹Cao动的时候会一抖一抖的。刚开始时,何慕还以为她生病了,后来才知道是正常的。
他竖起耳朵,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于是踩着棉拖鞋,把床上的电热毯开关打开,缩到被子里,蜷着,等待被窝一点点暖起来。
常明安带着氤氲的热气从浴室里出来,棉质的深灰色家居服穿在他身上显得高大而可靠。他钻进另外一个被窝里,刚躺下又撑着床起来,身子越过何慕,去够何慕那头的电热毯开关。何慕把被子拉到眼睛下,整张脸笼罩在常明安的身体投下来的y-in影里,眨着眼睛看正上方,那是常明安刮过胡子后微微泛青的下颌,还有宽阔的胸膛。
常明安说道:“我关掉了,开着睡觉太干燥。”
何慕并不想让他关。不能开着电热毯睡觉这事儿,常明安在刚入冬的时候就叮嘱他了,但他总是半夜偷偷又打开,后半夜开着睡,这样的话醒来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手脚微冷。但他没说,他只是看着常明安的嘴唇,腿在被窝里动了动,摩挲了下床单,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常明安顺手把床头的台灯也关了,窸窸窣窣地躺回去,两个人在床上卷着各自的被子,像两个蚕蛹。
何慕翻个身,面对着常明安那一头,仗着黑夜的掩护,睁着眼睛看常明安模糊的轮廓,看到他微微凸起的眉骨,然后是直挺的鼻梁,再往下是线条柔和的嘴唇,还有相比起来硬朗不少的下颌,像黑夜中起伏的群山。
常明安动了动,何慕连忙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一点点睁开,看到常明安背过去了,有点失望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有点不满意地感觉到被窝里的热度,随着电热毯关了,一点点流失,并没有因为床上多了一个人而变暖。
何慕心里头默默觊觎着近在咫尺的另外一个被窝里的温度,渐渐入睡。
半夜醒来的时候,何慕感觉脚有点冷,无论怎么缩还是不舒服,迷迷糊糊地,他把脚四处蹭来蹭去寻找温度,一点点越过被窝的边界,找到了一处暖呼呼的地方,把另一只脚丫也伸过去,满意地重新回到睡梦里。
他伸脚的时候常明安就醒了。
常明安在黑夜里睁开眼睛,感觉到何慕的脚丫在自己的腿弯的位置挤进去。他把手探进何慕的被窝里试了试,不是很暖,心里知道是何慕怕冷,又窸窸窣窣爬起来,把电热毯打开。何慕一直没把脚收回去,后来还把手也伸过来了,伸到了常明安手臂和床之间的缝隙里,直到电热毯暖起来也没有缩回去。
第二天醒来时,何慕在温热的被窝里醒过来,被窝外面明显比昨天还要冷,隔着窗户都能听到风吹得树木簌簌响,但被窝里电热毯开着,舒服得根本不让人起床。何慕打了个哈欠,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继而睁得大大的。
常明安和他面对面躺着,而他的手脚全部都越界了,脚搭在常明安小腿上,手则放在常明安胸口前,能碰到随着一呼一吸起伏的胸膛。
何慕心里又开始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
常明安为什么没把他的手脚推回去,他没发现吗?不可能睡的那么死吧。那发现了为什么没推回去。说不定,常明安真的有一点点喜欢他。
何慕突然想到贺俊给他发的那个剧本。
孤独的小女孩想把流浪诗人留在她的乌托邦里。
何慕也想把常明安永远留在这个被窝里,不用管喜不喜欢,不用管过去和未来,不让他走,就在这里,躺到地老天荒。
床还是要起的,何慕和贺俊他们约好了今天再过去。他出门的时候常明安没有再问他要去哪里,只是站起来说道:“天冷,顺道送你。”
不是询问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接决定了,何慕根本没法拒绝,但去小剧场的路很近,根本用不着开车,最后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着不用,拿起昨天落下的钥匙就冲出门。
何慕和正在排练的贺俊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脱了鞋子,赤脚踩在小剧场的地板上,剧场里暖,他又把外套脱了,只留下宽松的长袖T恤,把袖子挽起来,他的长发依旧是扎了个马尾,但因为脱衣服围巾的动作,而有些毛茸茸的凌乱。
他站在舞台中间,把眼睛的焦距放虚,不去看零星站着的其他演员。他想到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指尖触碰的温暖,窗外呼呼的风,熹微的晨光中飘浮的尘屑,还有常明安平稳的呼吸。
一段两分钟不到的独舞,何慕以一个抱膝跪坐在地上的姿势结束,仿佛一个回归母亲怀抱的婴儿。
掌声马上响起来了,贺俊简直看愣了,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很好。”
何慕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又默默地把外套穿上,小声地说道:“动作不是很难,要学的话很快的。”
临时换上的女演员原本是场记,因着她有一点舞蹈基础,被赶鸭子上架救场。她简直欲哭无泪:“太难了,开头那个下腰我就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