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穿着高跟鞋,绊了一下没站稳,弯腰扶在了常明安的大腿上。常明安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两个人的手匆匆交握又匆匆分开。
“小心。”常明安压低声音说道。
何慕沉默着坐在他隔壁的空位上,香水味似有还无。
电影的内容常明安基本没看进去,何慕的男伴似乎分外聒噪,在电影播放的过程中,一直凑到何慕耳边絮絮细语,甚至有前排的观众不满地回头看了几眼。常明安微微侧头看去,何慕的脸偶尔被屏幕的亮光扫过,显得冷漠而疏离,偶尔一个回应的微笑,都像演练许久般熟练。
两个多小时就这样过去了,何慕提早离了场,随后跟出的常明安在吸烟区见到了他。
何慕斜靠在墙边,手指尖夹一支烟,涂红的嘴唇微张,吐出一阵烟雾。常明安走过去,何慕抬眸斜睨他一眼,一言不发。
常明安没话找话:“你男朋友?”
“你女朋友?”
常明安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耐心地回道:“不是,普通朋友。”
何慕微微一笑:“不是,普通朋友。”
他简直就像一只扎手的刺猬,让人无处下手,常明安想了又想,终究还是说道:“你缺钱吗?”
何慕高高挑起眉毛,将手中的烟碾灭扔进垃圾桶,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自嘲地想,的确,频繁更换男伴,别人眼中看来的确有点像那么回事。他自暴自弃般地说道:“是啊,缺钱。”
常明安却像松了一口气,别的可能帮不上,这个倒还可以。
“我说过,你可以找我帮忙的。”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我不是你的学生啊,常老师。”
常明安又被他噎了一下,不作声地摸出钱包来,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找出一张卡来。
“这张卡里有一些钱,你可以用,算我借你,以后还我。如果你在大学城上学,我可以介绍一些勤工俭学的岗位给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何慕见他真的递出一张卡,脸上神色y-in晴不定,任常明安递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来帮我。”
常明安被他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何慕一把将卡抽走,用卡的尖脚戳了戳常明安的胸口,故意说道:“你这是要包夜包月还是包年。”
常明安毫无威慑力地说道:“别闹。”
他再一次抽出一张名片来,塞到何慕手里。
“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第六章
常明安没想到,在短短几天后就收到了何慕的电话。他正好下课,解答完学生的疑问,夹起书,走出大阶梯教室时,电话就响了,是陌生来电。
他接起:“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喘了两下才响起人声来。
“是我,我是何慕。”
何慕,原来他的名字叫何慕。
常明安用肩膀夹着手机,有些狼狈地把书装进包里,停在了一颗银杏树下面,说道:“怎么了?”
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何慕犹豫了很久,语调不似往常张扬犀利,反而软了下来,嗫嚅着问道:“你、你在哪儿……”
常明安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认真地说道:“我在学校,刚下课。”
“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常明安原本以为何慕说的是去家里一趟,怎么知道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何慕让他去的是他们A大的舞蹈系院楼。他一头雾水,正待再问,那头何慕咬咬牙说道:“要是不行就算了……”
常明安忙道:“可以,我马上过来,十五分钟到。”
他一路急走,路上给他打招呼的学生他也来不及好好回应,只能匆匆点个头,上了舞蹈系院楼,按着何慕指引的室号,是辅导员 办公室,常明安轻轻敲了门。
是何慕给他开的门,常明安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第一次看到何慕不穿女装的样子,像绝大部分普通的大学生一样,穿卫衣牛仔裤,他的长头发规规矩矩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脸上一点妆都没化,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杏核眼圆圆的,眼尾还带点红,从无处下手的刺猬变成了受惊的兔子。
“请进。”里头是一把男声。
常明安走进去,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男老师,常明安不认识,只有过几面之缘,知道是学校的辅导员,看来应该是何慕的辅导员。
“常老师?”那辅导员满脸惊讶,“你是何慕的……”
何慕飞快地接上,面不改色道:“李老师,常老师是我表哥,我父母去世了。”
常明安看了何慕一眼,何慕站在旁边,低着头,十根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显得十分不安。见状,他只好顺着说下去:“是的,请问我们家何慕怎么了?”
李老师一听,立马神色就变了,站起来,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让常明安坐,还倒了茶,嘴上客气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和室友有些小矛盾而已。”
常明安也看到了,办公室里除了何慕还有三个男生在墙边站着,一看就是艺术学院的,T恤上蹭了一道道颜料,还有人留着和何慕一样的长发,胡乱扎着。
那长头发的还打了耳洞,一脸混不吝,上来就说道:“何慕一抽屉都是女人的内裤。”
何慕忙抬起头辩解道:“不……不是我的……”
另外一个室友c-h-a嘴道:“不是你的,不会是你偷的吧,听说前段时间女生宿舍丢了挺多内衣裤的……”
那辅导员忙打圆场:“好了别说了,何慕啊,做错了没事,知错能改就行了。”
常明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霍然站起来,比穿平底鞋的何慕高了大半头,温和但不失坚定地说道:“这位同学,偷不偷的,查到录像再说。学生的抽屉里放什么私人物品,应该不在学校的管辖范围内。”
“女人内裤算什么,我还见过他穿着女人衣服上街呢,”那长头发的还在小声嘟哝,“变态。”
何慕每听一句话,脸就白了一分,十根手指还绞着,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常明安直截了当地说道:“不知道能不能给何慕换个宿舍。”
李老师为难地说道:“这……之前已经给他换过几次了……”
“我不住在学校了,可以吗。”何慕低着头说道。
“这……”
李老师有些为难,A大外宿是要申请的,没有特殊情况辅导员一般不会批,他看了看常明安紧皱的眉头和眼睛里隐约的怒火,最 后还是妥协了。
何慕小心翼翼地说道:“谢谢老师,这件事情……”
李老师大手一挥:“同学间的小矛盾而已,你以后要注意一点,这周五之前搬好吧。”
常明安还要再说话,何慕连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出去办公室,他的三个舍友从他们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和何慕擦身而过时,大力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撞得一个趔趄。常明安要去扶,被他轻轻拂开。
两个人无言地下楼,何慕走在前面,马尾辫的发梢一荡一荡的,在他白皙的后颈上拂动。不同于穿旗袍时候的妩媚多情,此时的 何慕像株晒蔫儿的植物,低着头,后脖子上有微微凸起的骨头,显得有些可怜。
A大种了很多银杏,此时正是银杏叶黄的时候,满目金色,风一吹,簌簌作响。
常明安小声地递话过去:“你是学舞蹈的?”
“谢谢。”
“嗯?”
何慕不自在地拽了拽衣服,说道:“他说要找家长,我说你是我表哥,他不信,非要我找你过来,说没有家长就记过。”
常明安想到他说自己父母去世了,暗叹一声,说道:“没关系,倒是你那几个室友,说话也太难听了,我还以为读艺术的,特立独行,都会比较开放一点,没想到……”
仿佛刚才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何慕冷淡地说道:“他们是常人里的少数,我是少数里的更少数,正常的。”
常明安一想,也对,无论多小的群体,只要你是少数,总会被排斥。
何慕说道:“谢谢。”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了那天常明安给他的那张银行卡,递还给他,垂着眼睛说道:“还给你,我不缺钱,那天是开玩笑的,里面 的钱我没用。”
常明安不接,何慕就一直抬着手,秋风凉,他穿得单薄,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常明安只好将卡接回去,何慕说道:“我真的不缺钱,我有做兼职,有生活费。”
“那你不住宿舍,住哪里,搬宿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何慕斩钉截铁地说道,“谢谢。”
话音刚落,何慕就转身走出去,双手揣在肚子前的袋子里。
“哎,等等。”
常明安追前两步,从包里翻出自己上课用的书,翻了几页,找到那天夹进去的那片银杏叶子,两只手指捏着叶梗,把已经变干的 叶子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