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大海茫茫,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森林,脚下则是细软干净的海沙,柳四环顾一周,迟疑问道:“这里真的是深渊地狱吗?”
鱼不悔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也许我知道为什么了。”
柳四满脸问号。
鱼不悔反问:“你觉得地狱应该是什么样的?”
柳四自然而然道:“当然是刀山火海,上有油锅下有——”
他话说得很快,鱼不悔动作更快,伸手就把他的嘴巴捂住,但已经来不及了,上半截话一出口,心旷神怡的大海气息瞬间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火光取代,两人立足的细软银沙变成只容一只脚踩在上面的铁链,链子剧烈摇晃,下面则是熊熊燃烧的火海,尖刀在火焰中刀锋闪烁。
哀嚎声在前后响起,许多表情麻木的人从铁链上掉下去,又被尖刀刺穿身体,鲜血四溅,但他们又挣扎着爬起来,努力伸手想要来够铁链。
一切仿佛幻梦。
柳四稳稳站在铁链之上,任凭铁链如何摇晃,也能维持身形不落,但他已经被眼前的情景彻底弄糊涂了。
“幻境?”
鱼不悔:“是真的。”
柳四指着一个已经被尖刀戳出三四个血洞,却依旧没有断气,还在垂死挣扎的人道:“那也是真的?”
鱼不悔道:“都是真的。我终于知道音羽鸠彦cao控镜像空间的能力是从何而来了,他得到的那个石盒内的魔气,原本就是属于深渊地狱的力量,但音羽只得了皮毛,所以真真假假,混杂其中,但这里却是一切黑暗的本源,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你想要刀山火海,它就给你刀山火海,你想要碧海银沙,它就给你碧海银沙,这些全都是真的。你看见的这些人,其实就是世间万千生灵的种种恶念欲望,红尘是欲望的深渊,人人都在其中打滚,这里就是红尘的镜像世界。”
柳四拧着眉,仔细思考他的话,半晌才道:“这么说,深渊地狱与人间,其实一直是有关联的,就算宋局他们把通道封上,我们也还有可能出去?”
鱼不悔:“也许吧,这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有待验证。不过你千万不要再想什么刀山火海了,这摔下去可不是玩的,如果我没猜错,那下面火,都是业火,不过不是佛教中足以洗刷罪过的红莲业火,而是能够令人魂飞魄散的无间业火,就算我们铜皮铁骨,也抵受不住。”
与此同时,无边无际的黑暗处,魔气就像人间的空气,在这里孕育出最纯粹的黑暗生命。
这是诸天尽头,永无光明照拂,任何除了魔气之外的生灵来到这里,只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魔气缓缓凝聚,渐渐汇成一个男人的身形轮廓,如果冬至在此,他一定能够认出对方来。
可惜冬至不可能来到这里,他也永远不可能到达此处,这时他还正在地狱边缘挣扎求生,与那些意图趁虚而入的恶念抗衡。
男人终于成形,他有着俊美的面容,高大的身形,放在人间,足以吸引任何一位异x_ing的目光,但他身上澎湃纷涌的魔气,却是不可能出现在人间的强大,由于天道本身的限制,任何突破空间极限的力量,都会自动为世界排挤,除非能撕开世界之间衔接的裂口。
原本的八方伏魔阵,就是上古时代留下的裂口,被人为封印上,伴随着深渊地狱之内的大魔从远古长眠中,被阵眼破坏的动静所惊醒,沉寂的魔气将再度沸腾,而龙深正是此时落入深渊中的绝佳祭品。
他慢慢睁开眼。
没有眼白,眼珠完全被黑色所占据,宛如浓稠的墨水,又似黑火燃烧不休。
“我是,Mara-pap……”
对方露出慵懒笑意,吐出一句古老的梵文,低下头,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掌,黑色魔气在掌中流转,蕴含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不,我是龙深。”
过了片刻,他又道,嘴角微微抽搐,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面容在此时仿佛分裂为两半,一半愤怒,一半邪恶。
就像当初明弦被魔气附身,身体与意志彻底失控,不得不让唐净杀了自己一样,现在的龙深,同样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不同的是,当初侵蚀明弦的,仅仅是一股魔气,而现在,龙深吸收了几乎半个深渊地狱的魔气,强大的魔气令他备受折磨,也彻底唤醒了在此沉睡的大魔。
这一次,不是分身,不是残魂,他遇到的是,万魔之主波卑夜。
那一半已经被波卑夜占据的身体,手指一划,随意就点起一朵黑色的火苗,那火苗在空中逐渐放大,霎时爆开,如烟花点点里落下,幻化出一副绚丽的景象。
作为连佛祖都闻之色变的欲界天魔,波卑夜的表情,哪怕顶着龙深的皮囊,也有着令人难以形容的邪异。
当初在鲜达村被颂恩召唤出来的天魔分身,其强大与邪恶,已经足以让冬至心头震撼,但若与此刻这位本尊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让我来看看,是什么坚持,能让你撑到现在?”带着戏谑的笑声在龙深耳边响起,那分明是自己身体所发出来的声音,但对他而言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他的嘴角缓缓溢出鲜血,随着体内魔气澎湃洋溢,直欲破体而出,他本身的意志,正r_ou_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第154章
冬至走在一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路上。
两旁俱是灰蒙蒙的雾气,轻忽飘荡,却又沉沉压在心头,令人喘不过气。
无论他的脚步快或慢,这些雾气永远跟随着他。
一开始他以为是魔气,后来发现不是,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游走在魔气边缘的气息,还够不上魔气,却又充满麻木沉郁,像极了人类消极的情绪,它比魔气无害,却同样会悄无声息侵袭渗入,潜移默化改变一个人,让他逐渐失去斗志,茫然无措,最终沦陷溺毙在这里。
这让冬至想起从前跟着何遇去羊城救程洄,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灰雾,差点就走不出去——如果后来没有龙深相救的话。
思及龙深,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曾经他也只是一个畏惧妖魔鬼怪,害怕死亡的普通人,但现在,他身陷无边深渊,也许永远也回不去,心中却无半点恐惧,因为他有比恐惧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纵然他的理智告诉他,龙深被魔气侵蚀,又为了封印以身殉职,落入深渊之中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但冬至心中犹有一丝期待,期待事情没有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期待龙深一如既往强大,能够压制魔气,坚持到他的出现。
雾茫茫灰蒙蒙中,一点微光遥遥出现。
冬至心下微动,加快脚步。
这种地方有任何动静都不会是好事,但一静不如一动,有了动静,才有突破的可能。
但当他离光芒越来越近,就发现光芒并非一点,而是由一串灯笼连起来的,那些灯笼被人拿在手中,另外一些人则戴着镣铐,缓缓前行。
官差与犯人的服饰都有些古怪,明显是上世纪初民国时期的打扮,人人神情麻木,目光呆滞,见冬至“闯入”,似乎受活人的突兀气息激荡,都齐刷刷朝他望过来,眼神带着死气,骤然一接触,冬至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这不正是他上次在羊城流花桥边误入人魔徐宛的结界,遇到的那支队伍吗?
念头刚起,手执灯笼的人已经举起鞭子朝他抽过来,但冬至已经不是在羊城时那个手无寸铁,需要别人保护的冬至了,他想也未想,身后长守剑离鞘而出,入手则人随剑光掠向对方,在执鞭人震惊恐惧的目光中,剑光已经向他们当头罩下,所到之处,队伍尽数化为乌有,在哀嚎中灰飞烟灭。
随着灰影被剑光消灭,白色剑光非但没有黯淡下去,反而越发炽盛,眼睛被刺得有点生疼,冬至忍不住闭了一下眼,只有短短一秒,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白光其实来自对面一个人拿着的手机。
见他抬手遮挡光线,对方忙把灯关掉,一边道歉:“对不起啊,我刚不小心打开了手电筒功能,这就关掉!”
也许是冬至直愣愣盯住他的眼神过于奇怪,对方再度道歉,又问他:“你没事吧?”
冬至下意识往后一摸,摸了个空。
没有长守剑,身后是硬邦邦的座椅靠背。
深夜的火车上,两旁窗外光影穿梭,前进的噪音持续不断,身下微微震动,这样的场景冬至并不陌生。
但他不应该身处此地。
“做噩梦了?”那个男生又问道,“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打牌?”
冬至掐了自己的手背一把,很疼。
扑克牌摆满一桌,连带冬至前面的位置也给占了,坐在他对面洗牌的男生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就要把牌往自己那边挪,冬至却忽然伸手将他按住,把人吓了一跳。
“……你们继续玩,我去上个洗手间。”冬至道,抓起身旁的背包,起身往外走。
他随意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打开背包,在里面找到了钱包,证件夹,衣物,充电宝。
唯独没有符文。
一名乘客从他身边经过,走向通道尽头的洗手间。
冬至一激灵,从座位上蹦起,一把抓住对方。
对方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熟悉的面孔让冬至脱口而出:“何遇?!”
何遇嘿了一声:“你认识我?”
冬至盯着他看了片刻,在何遇以为他有精神病之前,终于道:“你好,我叫冬至。”
何遇:“……你叫什么关我什么事?兄弟,你没事吧,不舒服?给你叫乘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