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来就不是了。庄泽意识到自己多说下去就是多嘴了,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很着急吗?急的话我送吧,你公交或者打车都要等。”
康露洁一喜:“可以吗!”
庄泽扬扬手里的文件夹:“正好要出门,我记得你说过你还住在丽河公园一带是吗?”
康露洁:“是!”
庄泽说:“那顺路。”
于是康露洁一周内二度蹭上了老师的车。她此刻急着回家,是因为家里的每周固定来打扫房子的阿姨今天在做事期间突然犯了心悸的老毛病。那毛病可轻可重,重起来呼吸困难、昏厥抽搐都有的。康家父女两个,她当然只敢给康露洁打电话请这个假,康露洁担心她的身体,就让她在家休息着,自己马上回去看情况。
这事儿就赶时间了。
庄泽听罢,叮嘱了一声“坐稳点儿”,就一下子把车开得飞快。康露洁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灵活地超了两辆车,小姑娘大吃一惊,看看老师的表情,只见他的神情十二分专注,又不敢多言。
平时文质彬彬的庄泽,此刻开起快车来如同漂移,在接近晚高峰的路上丝毫不受堵车的影响,本来就不远的路程,在这种车技发挥下更是一刻钟上下就走完了。车开进本市十年前就发开,到如今也依旧首屈一指的别墅小区鎏金颐庭。
康露洁大致说了个方位,庄泽就很快找到了。停了车,康露洁才松下那口提了二十分钟的气,邀请庄泽:“老师,上我家看看呗,上次还开玩笑说请您来呢,没想到真的就有机会了。”
庄泽没有拒绝,开了门,拔了车钥匙,果真是要跟她进门的架势,康露洁看得有点喜出望外了:“您真的来啊?”
庄泽轻叹一口气:“万一阿姨需要帮忙呢?”
康露洁吐吐舌头。暗道,帮忙那肯定不用。他们家用这位阿姨多年了,恐怕比她那常年不着家的儿子还懂她的身体状况,康露洁不止一次照顾犯心悸的她,像那种最严重的情况,几年间也只出现过一次。但这些她自然是不会跟庄泽抖了,她恨不得让庄泽来她家参观一番。
然而两分钟后,她就发现庄泽跟进来有多么正确了。
阿姨好几年才犯一次的严重状况,今天又出现了。他们进门的时候阿姨已经半昏厥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地,神志也不十分清楚,听到开门声就咿咿呀呀地喊起来,场景煞是骇人,他们赶紧把人送了医院。
第五章
“谁在你身边?”一个小时后,康司祺接到康露洁的电话,那边叽里咕噜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被康司祺打断了。
康露洁的声音低下去:“是庄老师……他刚好顺路,就送我回来了,还帮我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呢,现在他去交医药费了,让我看着周阿姨,老爸你放心,我这边没问题,你忙你的吧。”
小姑娘有个毛病,一心虚就话多。他拧了拧眉头,沉吟片刻,挂了电话,扭头看看身边的涂玉晴:“周阿姨进了医院,康露洁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去一医院帮我处理一下吧。”
涂玉晴听了,一愣,露出点儿委屈。为了晚上的饭局,她化了个新妆,衣服鞋子包包都换了,要是去医院,不知道有多少要忙的,基本等于回不到饭局,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次机会就这么没了。别人做总助,人脉积累跟火箭一样快,她做总助,就是个打杂花瓶。
康司祺看了她一会儿,没等她回答,先替她做了决定。
他让司机老林停了车,又打发人下去当街叫车,然后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涂玉晴手上:“付医院的费用,闲下来没事的话跟露露去逛逛,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露露也喜欢跟你相处。”
这话换了别的老板对助理说,字字句句都暧昧,听者怕是要以为自己马上能上位了。但说这话的人是康司祺,那也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了。涂玉晴心里又失落又高兴,失去机会总是失落,可康司祺哄她开心的方式确实实在,手里握着可以随便刷的卡,谁都会高兴。
她幽幽轻叹一口气,把失落翻篇,精神抖擞地回答:“放心,康总,我会照顾好周阿姨和露露的。可就是……今晚谁替您喝酒呢?要不,我一会儿再给您安排个人?市场部的张翔行么?”
康司祺随意地点点头:“你看着办。”
涂玉晴便踩着十厘米的细跟下了车。
接了活就认真做,涂玉晴很快出现在一医院。康司祺单身养个女儿,她自打做了这个总助,就免不了兼职这对父女的生活助理,看在钱的份上,她也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盘接了,几年下来,对康家细碎的事情说不上十分清楚,六七分总是有的。
康露洁跟她相处得也的确不错,一见她来,整个人就放松了许多,跟她把情况说了一通,顺便把仗义帮忙的庄泽夸得天花乱坠,如果不是末尾缀一句“可惜,我爸好像不喜欢他”,她都要以为这小姑娘喜欢自己的老师了。
听罢这话,涂玉晴才算对这位老师有点兴趣:“敢情你想给你爸相个对象?你怎么给他cao心起这种事情来了?他又不缺人。”
“晴姐,我爸老大不小了。”康露洁叹了一口气。
涂玉晴惊讶于她的一本正经,憋了个笑,过两秒,还是笑了出来:“你这表情,跟我妈愁我婚事的样子一模一样,小小年纪的,你这是怎么活的啊?”
康露洁愁眉苦脸:“谁让我爸不让人省心呢,唉晴姐,你在公司里离他最近了,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吃安眠药啊?”
这下涂玉晴是真的意外了,这事儿她确实不知道,按照她和康司祺接触的频率看,这堪称失职了。而且康司祺这个人长期忙碌,在自律这块上简直一丝不苟——包括睡眠,像是失眠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一贯被他的自律所杜绝。涂玉晴毫不怀疑,只要他想,秒睡秒醒都是可以的。
这么个人,吃上了安眠药?涂玉晴既感到惊讶,又有三分戚戚的悲凉感。
看她这表情,康露洁就明白她不知道,更愁苦了,大力一拍自己的大腿:“你看,连你都不知道,可见他有意不让人发现,要不是他生日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看到他在抽烟,我也不会知道,那会儿都快四点了……我爸这么反常,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小姑娘的表情就像已经看到老爹已经老态龙钟老年痴呆似的。
涂玉晴沿着这话,想了想康司祺俩月换一个小男友的频率,刚才的戚戚随之消失,当然也完全无法跟康露洁感同身受。
“哎呀,你就别瞎cao他的心了,他是你爸,去年公司秋季运动会还拿了三个项目的冠军呢!快带我去看看周阿姨吧。”
康露洁听着老爹的光荣事迹,与有荣焉,立刻开心了,屁颠屁颠带涂玉晴进了病房。
周阿姨已经醒了,正打着点滴,人还算精神,三个人坐着闲话了一会儿,庄泽那边给康露洁打来一个电话,说该办的手续和该交的费用都处理好了,周阿姨的情况他也问过,观察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他自己要抓紧时间赶去一个会议,病历卡之类明天去学校再给康露洁。
康露洁忙不迭地回答:“没问题没问题,老师您去忙吧!”就挂了电话。
涂玉晴看着她全程只讲了一句话的通话,有点小失望:“你老师不过来了?”
康露洁“嗯”一声:“他因为帮我都耽误很多时间了,出学校的时候我看他手上拿着文件就猜他是有事情的,唉,晴姐你看,他简直是舍己为人嘛,对人真的好好。”
涂玉晴不置可否地笑笑。此时此刻,庄泽在她心里的印象还真是不错的,考虑到康司祺勉强算是刚刚失恋,她对康露洁心里打的主意抱以了美好的祝愿。
然而,被她抱以美好祝愿的人今天的运气实在不算好。
顺路带一程学生本来是好心,突发状况却活活把时间拖了一个多小时,庄泽到朝阳酒店的会议堂时,发现今天的会议效率惊人,听台上一个学术界德高望重的老者发言,俨然已经是要发表总结陈辞了。
他只得悄悄在后排落了坐。屁股没坐热,会议堂里就响起一片掌声,会议结束了。
前排坐着他顶头上的主任,一颗地中海脑袋与会议堂顶上的吊灯相映成趣,眼看那颗脑袋将移动,庄泽主动起身迎了过去。
“哟,小庄来啦,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啊?”该主任热情地打招呼。
此人也教过古典哲学,在庄泽面前特别好以前辈自居,且认为自己的姓就特别哲学,墨。因而后来跑去研究墨学了,不时喜欢装模作样与庄泽讨论些德国古典与墨学的“血脉关系”,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脑洞所催生的产物。
庄泽脸上挂着他面具似的春风微笑:“路上遇到点意外,来迟了,没听到什么,回去还得麻烦您跟我交流交流。”
墨主任稍凑过来,摆摆手:“嘿,就那样,学术嘛,谁说谁都有逻辑!”一般情况下,他谈到逻辑,免不了就要拿着自己的逻辑说到一番了,今天他却没有这个意思,反倒有些面露难色。
庄泽善解人意:“主任有什么话不好说吗?”
墨主任笑:“我一会儿呢,在园心饭店有个饭局,请我去的人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了,我实在推不掉,但我最近这胃啊,实在不太好,怕喝酒,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但你天生酒量好嘛,愿不愿意陪我走一趟?”
话说得相当客气,很给面子了。庄泽爽快地拍拍手里文件夹:“主任客气了。”笑容扩了几分,笑意从眼角溢出,布满这张标致得令人一恍神就分不清年龄的脸,晃得这位假正经的墨主任耳根都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