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了!他们有什么不好的!”
我算是听出来了,妈妈的意思就是阿泉和穆里良不是好孩子。我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这样看,他们俩成绩一直那么好,也没有惹过什么事情。
她垂下眼皮,夹了一筷子菜,说:“你有空多听听大院里在说什么吧。”
爸爸终于不耐烦了,说:“没事情不要听外面瞎说,孩子自己处的朋友自己知道。”
我隐约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人言可畏,寒自心生。
说不上出于什么心意,我放下碗,转身出去了,走进穆里良家。
林橘阿姨还是那么美丽温柔,见我来了,一边招呼一边加了碗筷。我坐在自己座位上,阿泉和穆里良都对我笑,这样的笑容,我再熟悉不过。多少年他们都这样对我笑,看到他们,我就觉得安全。他们都给我留着r_ou_,给我剥虾壳,这是别人都没有为我做过的。
他们是我的两个王子,即使别人不喜欢他们了,可我怎么能不喜欢。
饭后,我们一起出去。
这一年,大院里的老熟人都走完了,只剩下我们三家。院里也没有别的孩子,只剩下我们三个。
有时候我想,如果是以前的邻居,一定不会这样背地里乱说吧。
阿泉和穆里良分别走在我两旁,往常我们总是很多话。这次却沉默了好长一段路。我一直在想,要说点儿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还是假装八卦地追问关于陶丝的事儿,然后我发现这些都行不通。
到烧烤街的时候,我们就自然默契地停下来买烧烤吃了。
各自点完东西后,我们一起围坐在桌前。
“我可能考市一中。”阿泉说道。
我有些吃惊,因为之前我们说的一直是镇上的学校。但是看了看穆里良,他并没有显得惊讶。那么,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我问:“阿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穆里良说:“下午。”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阿泉追着穆里良离开,丢下陶丝的那一幕,又想起陶丝对我说的话,心里便怪怪的。
我问阿泉:“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阿泉说:“也还没有完全决定,有这个可能,先告诉你们。”
我点点头,纠结了一下,稍稍面向穆里良,其实看着阿泉,问道:“那,那阿良呢?”
问出来那一下,我内心里害怕阿泉来作答,可结果,偏偏就是阿泉回答了。他说:“过一年,你和阿良都会考过来的,对吧?”
“啊。”我应着,看了看穆里良,说,“这么厉害的学校,我考不上啦。”
阿泉说:“不努力怎么知道呢。”
“嗯。”我心虚地回答。
不久后,烧烤上来了,我们中断了这个话题。
我注意到穆里良几乎不参与讨论,这让我也觉得继续下去就尴尬了。于是,我们没有再聊。
然而,私下里,我自然很希望阿泉不要去市一中的。
不光是因为我考不上那样的学校,更因为陶丝在那里。我一点儿也不希望阿泉和陶丝有什么后话。而且,我能感觉到,陶丝对穆里良的敌意甚于对我,她的气息让我觉得,她可能对穆里良做非常残忍的事情。
世界上哪儿都是一样的,嘴巴是可怕的,流言是恶毒的,从满怀嫉妒的女孩子的嘴巴里吐出来的流言,是会比毒箭还恐怖的。
不知不觉,盼望已久的冬天在某个早晨就静悄悄地来了。
我在闹钟声里醒来,伸手去关闹钟,才发现,我已经把自己整个儿都塞在被窝里了,钻出被窝的手臂首先触碰到了寒冷。发现冬天让我觉得快乐,我立刻掀开被子,爬起来,开门跑到阳台上,风吹过来,天哪,果然是冷了。
合欢镇的冬天才美啊。
空气净是新鲜凛冽的味道,树木却还绿着,十二月以后,即使下雪,也无法使绿色显出任何屈意。植物们只是更绿了而已。
房顶招摇着冬天的袖子,一呼儿活泼的白。
石南街尽头的教堂,就更美了。圣诞节从那里经过,还能听到教堂里幸福的声音。他们有乐师,奏着安详的曲子,修女们唱着诗经。五彩的小灯挂在树上,映得教堂一片宽容的喜乐气氛。
而对我来说,而对我来说,最美好的在于和阿泉、穆里良一起穿过所有主要的街道,他们俩会满足我的一切小愿望。
这样的快乐已经存在了好多年,占了我眼下人生的一半。
我忍不住给他们发了短信,说:冬天来了。
并邀他们中午一起吃饭。
然而,那条短信发出去以后,直到中午,我也没有收到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回复。于是,我放学的时候便去找穆里良。
“他今天没有来上课,好像是请假出去了。”被我问到的同学是穆里良的舍友,他不太确定地说。
“他去哪儿啊?”我问。
“不清楚。你打他电话吧。”
我又上楼去找阿泉。
我说:“你知道阿良去哪儿了吗?”
他说:“不知道。”
我皱了眉头,瞪着阿泉,说:“那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他回答:“一直没看手机啊。”
我撇撇嘴,原谅他了。然后告诉他穆里良没有来上课的事情,他也没有太在意,只说不用担心。
“但我就是觉得心里慌慌的。”我纠结着说。
“陪你吃午饭啦。”阿泉揉揉我头发,说。我抬头冲他笑笑,再低下头,发现自己被他揉了头发,也不像以前那么激动暗喜了。
我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忐忑持续到下午。第二节 课的时候,穆里良给我打来电话。当时还差一点儿没下课,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了。
“优茗,帮帮我。”他说。
我心里猛地一慌,下课铃声恰好打响。我踏着铃声冲出教室。
“你在哪儿啊?”
“南巷。”
“你怎么会跑到那里去?”我有不好的预感。
“有事情。”他低声说。
“我就来,你不要着急。”
他好像深呼吸了一下,说:“你不用来得太急。”
“穆里良,你怎么了……”我害怕起来。
他什么也没有再说,挂了电话。
我在楼梯停下来,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楼上,犹豫着是否叫上阿泉。最后还是收起手机,直接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用撒谎请好假之后,我奔出了学校。
每个小镇都有那么一两条不太好的街巷。南巷就是这样的地方。在我们眼里,那条小道永远乌烟瘴气,肮脏暴力,是我们这样的人没事儿不会去靠近的地方。所以穆里良跑到那里去,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过去的一路,我又打了好几次穆里良的电话,可是他已经关机了。我越来越害怕。之前不想上楼找阿泉的心思完全被害怕击碎,半道上终于打了阿泉电话。
大概因为已经上课了,他一直挂断。我打了三次,他总算接了。
我有些抽泣起来,喊他名字,说:“阿泉,你陪我一起去南巷吧……”
“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阿良在那里……”
他沉默了,然后说:“等下。”
他没有挂电话,我也不敢挂。我听见他直接走去和老师请假了。过了一会儿,他应该是重新把手机放在了耳边,说:“优茗,你先别去,我去。”
我茫然地停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我说:“你快点。”
阿泉一直没有挂电话,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没过几分钟,他就出现在我身边了,开着摩托车。
看到我,他才挂了电话。
我惊诧地看着他,问:“这是哪儿来的?”
“问校警借的。”
“他们怎么会借给你啊?”
“我有办法,上来。”
我赶紧跨上后座,没敢搂住他,只是想办法稳定自己。等我坐定,他飞似的开出去。
我们很快就到了南巷。他没有停车,直接开进去了。
果然南巷里面围了一群人,人群中间是已经看得出伤痕的穆里良。我吓坏了,阿泉还没有停稳车,我就跳下去了。
那群人见到有人来了,马上停了手,我一股脑冲到穆里良身边,他脸上都有被用力揍过的痕迹。我抬头看着他,他只是深深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沉沉地说:“你来早了。”
我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
“现在不来难道等一下给你收尸吗!”
他看着我,竟然笑了一下,脸上显出常见的无辜茫然表情。我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阿泉抱着头盔走进人群,没有走到我们身边来。他也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但是他总是能无师自通。
“怎么回事?”他一眼找到带头的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