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回应了凌染一声,凌染唇边勾了抹笑踩着油门将车开的飞快。抢时抢速的工作,眼见着接近港口,前方火光冲天,几乎半个夜空全部照亮。警笛声消防声交汇,响彻云霄。
车再也开不进去,凌染霎时踩下油门停在路边,从包里翻出记者证就往前冲,他要去找报社的人。
江淮和他也是老手了,互相握拳说一句自己小心,爽快地就此分开。哪怕没有相机在手,江淮能做的事,也还有很多。
唐羽晚出门,朝港口的方向堵成一团浆糊。爆炸事件他在车上已经听闻了,到了现场更是忙乱地不知所措。人群四处奔散着,大多是穿着警服和消防服的救援人员,也有被紧急疏散的居民,人们面露绝望,哭泣着,哀恸着。这个时间段赶在饭后的散步时间,码头周围的马路损毁严重,车辆仰翻在地上,散步的好一部分人群也受殃及,救护车也开不进去,白衣护士们抱着医疗箱跳下车直接进现场救人。
唐羽打江淮的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
周围的温度迅速升腾,几辆消防车已经进了现场,那汹涌骇人的火舌却一直没有扑灭。唐羽焦急万分,他的身后不断有电视台和新闻报社的车辆赶来,一群看着挺稚嫩的年轻人下了车还没走两步,一声巨响伴随着刺耳的尖啸炸在所有人的心上。
晚19时58分,现场发生第二次爆炸。
唐羽被人扑倒,握着手机的手狠狠擦在水泥地面上,破了皮,红肿一片。那巨响渐渐消逝,他颤抖着爬起身,按死了回拨键。
江淮……在哪里?
“所有人!现在立刻撤离现场!快!”前方有消防官兵疾跑而来,拦住了好几名正待往前走的记者。“所有记者摄影师!现在立刻撤离现场!!”
唐羽上前几步拽住他已被烧焦的消防服袖,声音颤抖:“现场怎么样了?有记者还没撤出来吗?!”
那位消防员执行着撤离任务,却已是双眼通红:“火势远比我们预料的严重,短时间内扑灭不了,为了防止第三次爆炸,大家快点撤离开现场!这里太危险了!”
“那还在里面的人呢?!”
“我们也会尽可能地让幸存者全部撤出。”那人的声音低沉,“小伙子,你快走吧!”
唐羽无力地放开他,被人群挤得转身往疏散的方向走。
现场第二次发生爆炸,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唐羽更知道的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但凡现场遇到事件,江淮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因为他总是在前方,他才想要不顾一切的追随他的背影,赶上他,和他并肩同行。
也许,这变成了奢望,变成了二人之间遥不可及的,幻想。
身后的几位新闻报社记者是因为值班才被前辈叫过来支援,没有经验,一时间都慌了。一位女记者瞬间哭出了声,几位同事都拉着她往外走。
“前辈他是不是……”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这似乎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又必须做的事情。
唐羽的手机今晚第一次响起,振动声强聒不舍,像敲击在他心房上,把周围所有喧闹都屏蔽。他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不敢回头。一队又一队的消防员和他擦肩而过,他们的方向相反,唐羽想,也许几分钟后,也许今天,也许天亮以后,他们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所爱的人。
来电是庄茜。
“喂?!小羽!你知不知道港口的……”
“我就在这里……”
唐羽挣扎了半天,拼尽全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我和江淮都在这里,港口刚刚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江淮在爆炸中心的现场,不知情况。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叫那人的名字。
不是“老师”,是“江淮”。
第 15 章
15.
与报社不同,席谨河最先收到的,是爆炸发生四十五分钟后的失联名单。
没有人顾得上告诉席谨河江淮也在里面,也没有人敢主动去和他说。席谨河如往常般平静地翻开文件,在看到名单的那一刻,那只他最喜欢的清代珐琅蓝彩的杯子被失手打翻在地上,破裂成无数碎片。
弘历全程目睹了席谨河愕然到惊慌失措的表情,整间屋子气压低沉,他被压制地险些喘不过气来。如此多年过去,这样不喜形于色的人还是第一次乱了心。
沈非间接到的消息也不快,他显得格外平静,劝自己的好友,“你知道江淮那个样子还到处跑,比起是否正面遇上第二次爆炸,他的身体状况更令我们担心。”
“我再也不放他到处跑了,你安排一下,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动手术。”席谨河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他不逃避生死,但他不相信江淮会有事。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晚,有许多人注定彻夜难眠,但我们从来无法预测未来,我们只知道注定会迎来的明天。
——江淮却再次梦见了江尚。
“假如以另一种方式去理解这个世界的话,那么它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用相机去理解的话,这个世界也会不一样吗?”
“不只是相机,小淮。”江尚抱着他,轻轻摇晃,他的声音柔和地像摇篮里的催眠曲:“这个世上的每一件事物,都不一样。”
他那时还小,不知道江尚给他的父爱那么纯粹,不像邵涓,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在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江尚或许并不是他的父亲。
这个世界不是他眼中看上去的那样特别,江淮想,他们的生命短暂且如履薄冰,哪怕轻轻触碰都会幻化成泡沫。
他没来得及在生死一刻去回忆故人。
灾难发生的一瞬间,一位距离他最近的消防员飞身过来把他扑在身下,两人被爆炸的气流同时冲出去,落在几十米远的地方,被迅速抬上救护车松进医院,双双捡回一条命。
凌染就没那么走运,进了急救手术台又推进ICU,奄奄一息。
几人的手机都牺牲在了爆炸中,变为废墟的一员。江淮送进医院后由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还是后来有一个《山河日报》的随从记者认出他来,才终于联系上唐羽一行人。
刚过了大暑的天气,席谨河两只手却都是冰凉,他一路攥着拳,让弘历踩着油门前进,一言不发。
病房外叶礼邵涓居然都在,庄茜的妆掉了一半,捏着纸巾红着眼眶不停擦拭着;唐羽一脸疲惫的站在一旁,看到他顿时一声冷笑。
“你来的真早。”
席谨河没理会他话语中的刺,只沉默着对长辈点头致意,他不是第一次见叶礼,与这位老人相谈过几次,却是头一次见邵涓。
“阿姨您好,我是席谨河。”
邵涓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却保养得极好,她站在人群里极度地显眼出挑,天生的气质盖不住,眼神如箭一般往席谨河的方向飞驰而来。
她缓缓道:“我们家江淮平日里是胡闹跳脱了一点,却也不是这样冲动任x_ing的人,我希望看在两家的面子上,席社长能给我一个解释。”
席谨河安安静静听完了,脸上依然平静:“大概一年前开始,江淮就没有回过邵家,平日里他想解释也毫无机会,听说我无空的时候,他便总是一个人在湖边钓鱼解闷。既然阿姨曾经不好奇这方面的事,您现在又希望我给您一个像样的解释的话,我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他停顿了下,又道,“但现在,我想去探望江淮,并为他办理转院的手续,不便之处,还请像过去那些年一般……一句都不要过问。”
邵涓的脸色刷地变了,一旁拄着拐杖的叶礼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摇头叹息。
唐羽却挡在了病房门前,“席社长等一下也抽空与我谈谈吧。”
席谨河低头瞟他一眼,居高临下的嗤了一声,推开他进病房里了。
外面几人争执的时候江淮便醒了,只是装睡,不愿面对。
他一直在等待席谨河的到来。
“醒了?”席谨河朝床上看一眼,见他眸子清亮便知道他没事,伸手就狠狠掐了小家伙的鼻子,“为什么到处乱跑?为什么不回家?”
江淮不太好意思说那些家国大义的道理:“那……你和程義之都……”
话音未落,席社长的吻如连绵细雨落在他唇上,力道也愈来愈霸道粗鲁。江淮愣了一瞬便也开始回应对方,席谨河喘着粗气把他拉离开半米的距离,在他脸上逡巡着,说:“我们和沧澜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他顿一顿,说出一句晴天霹雳的话,“江淮,乖,我们去做手术吧。”
江淮这回没能迅速反应过来了,他连被两只原、子、弹击中,威力最大的还是那个字——“乖”。
他认识席谨河那么多年,两人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称呼对方。他以前也知道恋人之间会彼此说情话,互诉衷肠,却不料先开口的那个人会是席谨河。
席谨河,居然会哄他?还是为了做手术?
江淮一把揪住席谨河的衬衫衣领:“你……谁教你的?”
席谨河居然避开了他的视线后立马又转过头来,y-in沉着脸:“你不喜欢?”
“谁,谁说我不喜欢……”江淮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嘴硬:“可你别听外面的人说的,什么撩妹十八招……会教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