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听到这些话,是在大学的课堂上。
夏季蝉鸣声声聒噪,江淮总爱缩在课室最前的一个角落里,百无聊赖转着笔,一心只望窗外的那棵垂叶榕。他对课程的兴致都不大,偏偏亏了他长相出众,模样俊朗,标致的杰出青年才俊,课堂上的老教授们都爱叫他回答问题。
时至今日,昔年的回忆都弹指一挥间,江淮已经记不起那堂课上白胡子满面皱纹沧桑的老教授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更不记得自己是低空飞过还是挂科重修,但他依然记得,老教授把他从窗边的绮想拉回课室,问了他一个问题。
“对于摄影,你的欲望是什么?”
江淮欣然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回答地颇不像普通艺术学生厌恶文学的风格,他引经据典,说古希腊神话,神色飞扬地很,全然不像刚才的模样。
“森林之神说,我要让我的欲望立刻得到满足。如果我看见一张沉睡的脸微启的唇,松软下垂的手,我就想扑上去。而慵倦者与森林之神一迅速的象征迥然相异。我慵倦时除了等待,什么都不干。”
那时,他正值青春年华最美的时候,从来不去想除江尚之外,给他摄影最初勇气的还有什么,他只是一昧照搬别人的话,将那些看似无法无天的言语都当做现实。他说:“若我有一天遇见一个使我无休止地渴望得到的东西,那我就会用尽一生以摄影去追击它,这就是我的欲望。”
那老教授轻捻胡须,在一室目瞪口呆中神色自若,他轻扬手让江淮坐下,又笑着把话题将开。江淮自觉太过出风头了些,果不其然下课后老教授将他单独留下。只是与他预想的风暴不同,老教授到底慈眉善目,只是承前话题,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的欲望是等待吗?”
经过半天的体力劳作,江淮回程的脚步有些慢了,离旅舍还有一百米距离时,王行的吉他声已经响起了。
江淮绕过街边的堆放树枝的一个大圆桶,下了旅舍前的那个小坡。Cao丛边蝉鸣响起来的那一瞬,王行便也开口了:
“Let's shut the world outside
让我们抛开尘世
Hide in each other's eyes
躲进彼此眼中
Just stay with me
与我长相厮守
Without you I can't breathe
没有你我无法呼吸
I beg you not to le□□e
求你不要离开我
Stay with me
与我长相厮守
I am sorry for the things I put you through
我很愧疚让你历经沧桑
It is breaking me to see I am breaking you
看到你心碎我感同身受”
江淮还像以往那样,总因为迟到而抱着双臂倚靠在旅舍的门框上。王行却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他今天的模样格外正式,连带着歌声,也更深情起来。
不远处的小灯倒映在他的眼中,带着星光闪烁。江淮下意识的想起在房间那一刻的不欢而散。他四处张望了一圈,席谨河没在王行那圈里,更没在岛民圈里。江淮想,席谨河从以前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去,他习惯了。
但正因为这该死的习惯,当席谨河从院中一个偏僻的角落缓步上前,接了麦克风开了口,江淮都还没太能将“唱歌”和“席谨河”联系到一起。
“I know we carry scars
我知道我们伤痕累累
But they made us who we are
但是伤痛让我们成长
I'll fight for you
我将为你竭尽所能
I'm ready to lose it all
哪怕失去整个世界
I'm le□□ing earth to fall
我仿佛已经失重
In love with you
无可救药的爱上你
So hold me in your arms
所以请将我拥入怀中
we'll make it through
让我们患难与共
……”
在江淮难以置信的回应下,席谨河却坚定而深邃地朝他看来。旅舍大门的地方有一盏小灯,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时没有开。江淮整个人就笼罩在黑暗中,他避不开席谨河这样的眼神,更没能听清楚他到底都在唱些什么。
在岛上的席谨河,既陌生又撩人。他不像玩得转各种才艺的人,声音却得天独厚,可以将每一个词咬出不一样的韵味来。
他盯着江淮,像下一刻就攫取席卷上来的野兽,王行在一旁轻轻和唱着,他刻意放慢速度,将一句“You're tonight,You're lying next to me,You are all I need”,翻过来翻过去的唱了三四遍,才扫弦结束。
【就在今晚,你在我身旁,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岛民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来,王行朝众人深深鞠了个躬,穿过人群来拉已经呆滞了好些时候的江淮。
席谨河仍然站在那些光点下,他的声音低沉有磁x_ing,一丝犹豫都没有:“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整个院子那样多的人,他看着的,却只有江淮一个。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在如水的月色里轻轻笑开,温柔的有些过分。
“‘You are all I need’。”
“江淮,你是我生命的全部。”
第 45 章
45.
那抹笑的威慑力太过于强大,江淮踉踉跄跄了两步,像被迷了魂,直到王行拉着他向席谨河方向走得只剩下五六米的距离,他才想到要逃离。
校长和王行齐齐将他拽住站在台上,这两人要做什么总结x_ing发言,江淮只好茫然地受着岛民们传来的带着友善笑意的祝福眼神,无措地呆站着等待。
发言的人是校长,席谨河站在他身边,与江淮隔开两个人,全无之前的温柔色彩,冷冽而淡漠。
校长先是用方言讲了一遍,江淮只知道傻傻地跟着鼓掌,直至又听他以普通话说了一遍,这才知道了席谨河用私人直升机助岛民离岛的事。他特意去看席谨河,见他闻言转头看向的是校长的方向,满脸的表情没了刚才的几分笑意,又显示出那副与他无关的淡漠来。那样的目光最后落在朝这头张望的江淮身上来,带着不明意义的幽邃而深远。
也许是对这人切换过程中的不适应,江淮的表情太过骇目,连王行都转过脸来提醒他,“你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你不知道,他一直是精致地利己主义,从来不笑,刚才我怕是做了大梦了。”
王行笑了一声:“你不知道,今天下午我用了多大的功夫才有了刚才那一幕,你俩哪天办结婚筵席必然得请我。”
江淮呵呵了一声,不再搭理他,只装作一副认真地模样听校长讲话。在岛上生活的时间不长,江淮却依然能为校长细数出来的一切感到熟悉。
从午夜梦回对大海的向往,到那个让他停留下来的曲折海岸线;孩童从他身边跑过的欢声笑语,每个被海风吹拂着的午后,江淮都庆幸自己从上帝手里夺回了一双看得见的眼睛。
“如果可以重来,请你更加热爱。”
校长的声音儒雅而又轻柔,他引用了一首现代诗中的句子,并不突兀。那是年轻一辈的声音,却是这个小岛未来的希望。就在这个晚上,江淮终于定下了那个拖延好久的摄影展,他给唐羽和庄茜写了邮件,先说自己无碍,又把办展的事情先敲定下来。
屋外月亮已经悬挂了许久,邮件一直发送不出去,江淮等得厌了,又嫌屋内闷热,索x_ing推开门出去院子里吹风。
席谨河就靠在他的门旁,手上捏着一根烟,见他推门出来,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两人便异口同声:“怎么出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席谨河掐灭手中的烟,又道:“江淮,我无处可去。”
这声音中颇有些幽怨的意味。
江淮心道这又是王行出的馊主意:“旅舍的房子那么多,你还有飞机,想去哪都可以,什么叫无处可去?”
席谨河这回沉默了,他站直身子,却不靠上前,直直看进江淮的眼底:“我哪也不想去。”
江淮受不了这人这副模样,他狠狠闭了闭眼,作势要关门回屋里去,“我不知道王哥跟你说了什么,可是我真的很不喜欢你……”
席谨河伸手“啪”地按在门扶手上,他紧抿着唇,似乎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江淮听见他的呼吸声,急促而颤抖,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放了手,低垂着眼帘站在原地。
“我……我先睡了。”江淮飞快地窜进屋内把门关了,又觉得不放心,按了锁,“咔哒”一声,清脆而响亮。
这个动作只犹豫在片刻间,他的手甚至还停在锁轴上,席谨河的声音便隔着一扇门清晰地传来,“江淮,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不必防我到这个程度。”
“……就凭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又该怎么相信你?”江淮回答地也飞快,他心里有气,加新愁旧怨地堵在胸口,一点就着:“你以前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全部都记得,可是你知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席谨河,人没有多少无条件信任别人的时候的,你在我这里的那些信任度早就被透支完了,你说的那些,我就当没有听到,也一个字都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