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婶喘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没事,马上就好了。”
耿直婶对这家诊所显然十分信任。
他们这些穷人,平时是去不起大医院看病的,这一带的人一般都是来这家诊所,据说老医生以前是在大医院干的,连大医院里的医生有时都会来这里请教他,尽管一点也不正规,但价格公道医术又高明,距离又近,再好不过。
林枷糊里糊涂地点点头,弓着身子坐在地上,睁大眼睛抱着头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敢想。
姜赦说他会活下来的,他信。
不知过了多久,老医生才里面出来,看了林枷一眼,说:“饮食不规律吧?才这么小就胃病,以后可怎么办?”
林枷抬起头,两眼无神地看着他。
老医生叹了口气,摆摆手,“没事,就是突发的看起来比较可怕,还没有那么严重,打个针输个液就好了,不过以后得万事小心,至于现在,就让他休息一阵吧,你也休息会儿。有我在这,半条命也能把他救回来。”
“谢谢。”林枷僵硬地点点头,“我可以去看他吗?”
“请便。”
林枷腿脚酸软地站起来,神情麻木地走到里屋,撩开帘子便看见姜赦静静地躺在床上,他这才发现,姜赦看起来原来比之前瘦了那么多。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看了一阵,忍不住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你说的,要为了我活下去。”
“只有这个,你不能骗我。”
林枷看了姜赦一夜,捧着他的手打量他手心那道疤,头一回萌生了退意。
☆、017
姜赦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心里有一股意志告诉他,不能睡,有人在等你。昏睡中的他犹有些疑惑,然睁开眼对上林枷疲倦的双眼,他立即便知道自己这股意志来自何方。
“林枷。”
“嗯。”
姜赦看着林枷不温不淡的表情,忽然朝床侧挪了一下,随即撩开被子,朝林枷伸出手:“过来吧,你累了。”
林枷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半晌,说:“我的脚太脏了,弄脏别人的床不好。”
是了,姜赦想起林枷出门的时候,记得连鞋子都忘记穿了。冷雨夜,他看见林枷的脸色苍白,脖子上被冻出了小小的j-i皮疙瘩,当然他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没有资格说林枷什么了。视线往下,便看见林枷一双清瘦的脚上满是泥泞,仔细看,也许还有一些细碎的伤痕。
姜赦从床上起来,疼痛散去,身体里空荡荡一片,仿佛少了一个胃。
这想法令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林枷看着他,“笑什么?”
姜赦什么也没说,弯腰抬起林枷的腿,林枷惊了惊想挣开,姜赦瞥了他一眼,“别动。”
林枷便真的乖乖不动了,仅仅是睁眼盯着姜赦,像座雕像般杵在那儿。直到他看见姜赦抬起他的脚搁到自己的腿上,低头用袖子一下一下地擦拭着他脚上的污泥。他擦得很仔细,微微低着头,手上的动作温柔细致,分明是一双沾满了污泥的脚,他却像是在对待故宫里的珍宝,长长的眼睫垂下,掩不住漆黑眼眸里的珍重。
林枷浑身颤了颤,低头难忍地蹙起眉头,“阿赦,我们回去吧。”
姜赦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去哪里?”
林枷说不出那几个字来,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浑身颤抖。
姜赦不必再问就已经明白,极耐心擦干净林枷的脚,而后把人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随即自己也躺了上去与他面对着面,问他:“那里有哪里好?”
林枷沉默了很久,说:“你不会挨饿,也不会受冻,更不会生病……”
他列举了一堆,最后,伸手环抱住姜赦,颤声说:“阿赦,我害怕。”
这段时间以来,他忘了很多关于孤儿院的事情,在这之前他还没有太过实际的感觉,直到他看着姜赦手里那道疤,忽然就觉得,至少在过去,姜赦不会像今天这样,对比之下,一股邪风吹进脑海,孤儿院的一切仿佛蒙着一道纱,缥缥缈缈地美丽起来。
姜赦听着听着,差点怀疑自己和他待的究竟是不是同一间孤儿院,他忘了孤儿院才是总是让他们挨饿的地方,也忘了孤儿院会有人时常对他们进行打骂,更忘了就算生病也不会有人带他们去看医生的事情。
直到他听见林枷最后一句话,心脏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刺一般,酸酸痛痛。
但他明白,他要比现在的林枷更坚定、更顽强。
于是他说:“明天我就去学做菜,以后,我们回家吃饭。”
林枷的目光有些茫然。
姜赦眨了眨眼,眸中仿佛淬着星光,“既然你担心我的身体,那就从现在开始监视我,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就说出来,你觉得危险的事情,我不会去做,如果我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也会告诉你,林枷,你想想,我们才刚刚有家,你给我买的手套我还没派上用场,这样就放弃的话是不是太可惜了?”
说着他低下头与林枷额头相抵,“林枷,别怕。”
林枷怔怔地看着他,掌心轻轻挪到他的腰际,“可是……”
姜赦勾住他的手指,被子底下两人手指交缠,“林枷,我不怕疼。”
林枷眼神一软,“骗子,是谁在我撒娇说好疼的。”
姜赦脸色微红,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索x_ing一把将被子拉起来把两个人都罩住,“反正不是我。”
视线顿时一片黑暗,林枷眼眶一热,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在姜赦唇边落下一吻。
“知道了,我们不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亲吻究竟会有什么后果,却也已经无法忍耐。
而后他感觉姜赦静了静,半晌,也探过来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睡觉吧,你太累了。”
这家诊所的医生姓宋,方圆百里的人都叫他宋老先生。老人家一个了,就住在这家诊所,昨晚被耿直婶大吼小叫闹起来,第二天却仍然是精神矍铄的模样。
见了姜赦两人,还没等他们开口,就摆摆手说:“下回再给钱吧,不过你这小孩,饮食习惯得改。”
接着又叮嘱了一大堆,这才放人离开。
姜赦已经寻思着回家去拿钱了,被他这么一打断,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耿直婶跟宋老医生讲了一些他们的事情,又给他们做保证,这才得以拖欠医药费。
等他们说完,门外传来机车的噪音。
耿直婶年近四十,英姿飒爽地踩在摩托车上面,手里勾着一个食盒,冲姜赦扬了扬下巴,“姜赦,饿了吧,给你们的。”
姜赦挠了挠脸,“感觉我们可麻烦你了。”
耿直婶笑了一声,“是有点麻烦,谁让咱是邻居,反正我也闲着,顺手帮个忙。”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只要你别怪罪我家信田叔就好了。”
姜赦昨晚半昏半醒,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去看林枷,林枷也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昨晚出来得急,没注意旁边的事情。”
姜赦一听就乐了,“这么担心我啊?”
林枷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不准有下次了。”
耿直婶一看这两个男孩的模样就觉得高兴,“既然这样,你们没事就好,你们吃完就上来吧,送你们回去。”
姜赦瞅了一眼,说:“我们三个,那是超载。”
耿直婶笑着骂了一句:“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顶多算一个人。”
姜赦这才嬉皮笑脸地道谢,转头却小声地跟林枷说:“耿直婶和宋老先生都是我的恩人。”
林枷点点头,“也是我的。”
☆、018
幸好耿直婶出租房子的时候里面都配备了一些基础用品,锅碗瓢盆样样俱全。
过去他们只单纯把厨房用作烧热水的地方,很久以前买回来的煤气罐直到现在也没能用完,姜赦询问了一番就跟着耿直婶去不远处的菜市场买菜去了,林枷不放心他,让猴子帮忙请了个假,这天就不打算去工地了。
另一边,耿直婶是菜市场的老熟人。
她在前面说,什么哪家比较坑钱,哪家大方,哪家的质量不好,姜赦在后面听得仔细,时不时应几句,他长得又清俊好看,认认真真的模样极讨人喜欢。耿直婶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就跟着耿直婶混,在这菜市场谁也骗不了你。”
姜赦定定地看着她,“耿直婶,谢谢。”
耿直婶摆了摆手,到一蔬菜摊前挑挑拣拣,叹了口气说:“都是应该的,你别谢我,我倒是怕呀,我家李信田的态度,让你们不舒服就是了。”
姜赦低头收拾她挑好的蔬菜。
“没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耿直婶想到自己家那男人的模样都觉得无奈。
“在我还没有离开那里之前,我就已经假设了各种可能,耿直婶,信田叔只是千万种可能中的一种。”顿了顿,他抬眼看着耿直婶,“何况,从来没有什么规定谁一定要对着谁好,每个人也会有自己的喜好或处事方法,我们走在这条路上是我们的事情,你们想做什么也是你们的事情,以我和林枷两个人的条件,到了别的地方也许连房子也租不到,偏偏你们施加了援手,从某种程度来说,也许是你们收留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