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地愣了一会儿,他才缓慢地转过头。
黑暗之中,一股熟悉的感觉袭来,过去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和姜赦正处发育期,夜里时常觉得肚子饿。有时饿得厉害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两人便坐在床上靠着墙,肩抵着肩,在黑暗之中透过窗,望着窗外暗淡的月亮,也许一坐就是一晚上。
他看不见姜赦的面容,只知道他静静地坐在旁边,黑暗描绘着他的轮廓,大约是面无表情地靠着墙,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林枷暗暗叹了口气,姜赦先开口了,“我只是起床上个厕所,没想到会看到你,这半个月来,你一直都是这样?为什么?”
“其实还好,我已经习惯了。”他摸索着握住姜赦的手,却发现他攥着的拳头些许冰凉,便一根根手指掰开来,试图捧在手心烘暖,谁知姜赦蓦地甩开他的手,林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是粗略地说了一下这其中的原因,顿了顿,只好呐呐说:“你知道的,我们现在,最好不要和人惹麻烦,姜赦,我只是想要你睡个好觉。别生气,可以吗?”
下一瞬,姜赦忽然将他搂住。
“做不到,我很生气。”他声音十分镇定平静,但林枷还是从他咯咯作响的牙齿听出来,他究竟有多压抑。“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林枷,你记不记得我们认识了多少年?至少也有十三年,我们天天在一起,你是我的兄弟,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人。其实我都知道,你的x_ing格也许一直待在那里很好,可我还是把你带出来了,我们应该是为了过更好的日子的,但我没想到——”
他的声音一顿,低头将脑袋林枷的脖颈间,双手死死地拥着林枷,泛青的手指用力攥紧林枷的衣服。
“我没想到……”
“阿赦!”林枷垂下眸子打断,倾着脑袋蹭了蹭他的发梢,伸手将他搂住,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化成了一滩柔软的水,“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也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别以为只有你一心为了我着想,就是知道了你会这样我才不想告诉你,别生气,也别难过,我是自愿离开孤儿院的,你没有必要觉得生气难过。”
“我知道。”姜赦抬起头,皱起眉定定地看着他,“我就是不高兴。”
林枷失笑,“那你想怎么样?”
姜赦爬上床用力拍拍被子,“上来。”
林枷搬着被子上去,边说:“床太窄了,小心睡着睡着掉下去。”
姜赦粗鲁地将他塞进被子里面,而后抱着看不见脑袋整个被闷在被子里的林枷,有些咬牙切齿:“总比睡在下面要好,你是有多蠢,两个人一起睡不就好了。”
林枷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错了我错了,阿赦,我喘不过气了。”
姜赦在被子外面八爪鱼似的钳着整个包裹着林枷的被子,“等一下,我现在不想让你看见我。”
林枷感觉自己快要被闷出一身汗来了,然而他却又真的一动不动地任由姜赦这么抱着自个儿,听话安静得姜赦几乎以为他真被闷死在了里头,直到林枷从被子缝里头探出一双手,摸索着抱住姜赦。
姜赦额头抵着被子,咬着唇,眼眶通红。
房间里静得只听得见其余人的鼾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敲门似的敲了敲被子,对林枷说:“明天我们去租个房子,我的工作比较轻松,我去找。”
林枷在被子里想,你哪来的工作?
小骗子。
在这些事情的决定上林枷向来没有意见,应了一声答应之后姜赦才跟剥香蕉皮似的把被子剥开。
姜赦做事迅速而果断,他说租房,隔天竟然真的找到了。
是在近郊的街区,贫穷程度和这间旅店所在的街区有得一比,不过胜在靠近工地。
那里是两层楼,二楼一排的房子是住房,价格不贵,外面是一条走廊,沿着楼梯下去是一楼,一些人开着店。远远一看,墙也是黑漆漆的,近看,二楼的住房只有一扇木门,一扇小窗,窗上的玻璃颤颤,夜晚睡觉必须关窗,夏天闷热,冬天寒冷,一室一厅一厨房,出来是公共厕所,热水得自己烧,洗澡就在公共厕所。
据说这栋是危楼,早该拆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给搁浅,才一直留了下来。
尽管如此,由于实在太寒酸,也没什么人住,底下零星开了几家店,楼上加上后来到来的姜赦,也许只有两户人。
房东是这里唯一的住户,姜赦来的时候她正在楼下的零食铺百般聊赖地拨弄着货物,一听说姜赦是来租房的,惊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久一阵子,“租房?!小孩你成年了吗?”
姜赦也同样打量着对方,看模样像是三十岁将近四十,微胖,唇角有笑纹,似乎是个极好相处的女人。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对方便摆摆手没什么兴趣地说:“得了得了,有身份证就成,你有吧?”
姜赦张了张口,正打算回答,对方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一把揽住他的肩连拖带拽往楼上去,一边哈哈大笑,“哎呀忘了,我们这条件不太好,但价格低,没想到真有人回来租房子,不管怎么样,先看看房子吧。”
姜赦纳闷了,他自个儿对房子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便宜就好了,偏偏半句话都说不上。
女人脚步一顿,蓦地回过神来,微胖的脸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别介意,我人就是这样,对了,你叫什么?”
“姜赦。”
“姜赦呀?好名字。”具体哪好她也说不上来,豪迈地拍了拍姜赦的背,“我是陆耿直啊,看你这么小,咱俩以后就是邻居了,亲密一些吧,叫我耿直婶好了。”
她的名字有点怪,姜赦在旁边仔细听着。
耿直婶推开门,一股灰尘铺面而来,她扑了几下,捂着鼻子说:“你去看看吧。”
姜赦看了一圈,目光灼灼地回过头:“耿直婶,我可以今晚住下吗?”
耿直婶一愣,“啊?啊,当然,可以可以,不过你真的这么急吗?”
姜赦抿了抿唇,只是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011
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张床,墙上贴着破旧的报纸,厨房里头又有一些简易的用具。傍晚时分林枷那边工作结束,再把行李带过来,两人清理一番,几乎就可以住人了。
灯光微暗,然而这是他们第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即使再过寒酸,也觉得心满意足。
耿直婶也过来帮忙了一阵,临走前絮絮叨叨地说:“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关紧门窗,咱们这虽然穷,没准也会有一些丧尽天良的小偷过来,他就算不偷你的东西,也要把你的房间捣得一团乱,凡是小心啊,还有——”
她的话还没说完,隔壁屋子有个男人嚎了一嗓子:“陆耿直!你干嘛呢!管那两个小地痞流氓干什么!就不怕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事!快回来!老子饿了!”
耿直婶尴尬地看了姜赦和林枷一眼,“别听他瞎说,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
姜赦倒不介意,这些日子以来被误解成无所事事干尽坏事的地痞流氓也不是第一次了,谁让他们年纪小还读不起书。林枷笑着点点头,耿直婶这才一边骂着一边回去:“你饿了不会自己做啊!三级残废还是怎么着!”
耿直婶的丈夫名叫李信田,傍晚他们搬房子的时候见过一面,长得极不引人注意的一张脸,可以说是过目即忘的类型,只不过当时他一听说姜赦和林枷要搬来,就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说话也不大好听,有点尖酸刻薄的意思。耿直婶的声音越来越远,林枷仔细关了门,完全不在意隔壁夫妻的事,他眼睛发亮地盯着姜赦,“你怎么找到这么好一个地方?”
姜赦眨眨眼,“只要想找,没有我找不到的。”
林枷高兴地捶了一下他的肩,“不管怎么样,以后我们有家可回了。”
姜赦这才绷不住笑意,眉眼都扬了起来。
“不过交了房租之后这个月我们得吃得更省了,钱不多了。”姜赦想到这个问题,“你那里工地提供中餐,至于我,你不用太担心,我肯定有别的方法。”
林枷笑了笑,并没有将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
他怎么可能放着姜赦不管?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晚上两人睡在一起挨得紧紧的,竟然也不觉得寒冷,空气里尽是彼此身上透来的暖意,窗外寒风萧瑟,他们一夜好眠。
但这天睡觉前林枷跟姜赦说了,工地那边这段时间特别忙,林枷每晚回来都是浑身的汗水,姜赦没有多想,只是听林枷说他从明天开始早上就要提前起床去工地。
因此隔天,他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中便听见林枷摸着他的发丝低声说:“我出去啦,你好好睡呀。”
姜赦咕哝着应了一声,然而当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他蓦地睁开一双清醒的眸子,而后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收拾一番准备出门。
待他出了屋子走远,拐角处才走出一个人,静静地看了他的背影一阵,而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天还未亮,林枷看着姜赦的身影行走在寒冷的雾气之中,更吸引他目光的是,姜赦手中一个极大的塑料袋。
他究竟想做什么?
林枷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姜赦似乎在地上搜寻着什么,林枷担心被他发现,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只看见他佝偻着背影,走走停停,低着头像一只正在流浪的,觅食的野狗。林枷攥紧拳头远远看着,不知为什么觉得透体冰凉,这时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姜赦所说的“工作”究竟是什么,直到他看见姜赦脚步彻底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