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晓峰很快答应了。
冯子凝满意地点头,拔出U盘和Ukey,收拾东西,去试验中心。
由于前一天已经约好实验室,冯子凝来到试验中心,在那里见到迟硕和其他工作人员,便开始投入工作。这仿真模拟试验仅为了一次调试,冯子凝不需要一直盯着。
到了午饭时间,除了留守值班的人,其他人全吃饭去了。
冯子凝因约了覃晓峰,假装还想再守一会儿,让迟硕先去吃饭。
确认迟硕走远了,冯子凝带上手机和卡,和其他同事道别后走出实验室。不知覃晓峰出来没,冯子凝埋头给覃晓峰发信息,叫上他吃饭。
可是,信息还没有编辑成功,他便听见王怀明的声音,叫道:“子凝。”
冯子凝抬头,正要向舅舅打招呼,却因看见和他同行的人而呆住了。
覃晓峰的妈妈怎么会和王怀明在一起?冯子凝的脑筋好像打结,迟迟转不过弯来。不对,他们是姐弟,同行一点儿也不奇怪。可是,为什么覃晓峰的妈妈会在这里?
面对冯子凝的木然,王芝柔脸上原本复杂的神情变得十分漠然。
这不是面对陌生人的漠然,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冷淡,冯子凝看得心中一梗,讷讷地问候道:“阿姨好。”
“你好。”王芝柔冷漠地说。
接下来怎么办?冯子凝茫然失措,迅速地看了一眼王怀明,窘促地扬了扬嘴角,笑得古怪难看,问:“您怎么来了?”
她微微地眯起眼,轻微地冷笑,道:“我能不来吗?”
看来她真是为了他和覃晓峰的事特意赶来,冯子凝的喉咙发紧,半晌,艰难地说:“阿姨,我和覃晓峰……”
“你放心。”没等冯子凝继续,王芝柔打断他,淡漠地说,“晓峰不在,我不会趁现在要求你离开他,否则以后他知道了,反而怪我。等这几天有机会,我们认真地谈一谈吧。晓峰的爸爸也来了。”
此时此刻,冯子凝觉得眼前的人再也不是自己印象中的王阿姨。想当年,除夕夜里他带着糕点去覃晓峰的家里做客,王芝柔还忙活着将糕点从盒子里取出,要和冯子凝一同分享,更要求覃晓峰找出水果招待他。当时王芝柔和蔼可亲的模样只留在冯子凝的记忆里,而冯子凝感觉得到,自己再见不到那样的王阿姨了。
“嗯。”冯子凝灰心地垂下眼帘,“我知道了。”
王怀明这时开口问道:“听说SP和SEE的接口出问题了?”
冯子凝连忙抬头,点头说:“是,我过来做一次模拟。”
王怀明的目光依然平静,平静中带着几分几不可见的怜悯,说:“好。去吃饭吧,食堂开饭了。”
“嗯,好。”冯子凝轻轻地应答,向前走,经过王芝柔的身边时偷偷地瞄了她一眼。
王芝柔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冷漠的双眼空洞洞。
第九章
与王芝柔他们作别后,冯子凝没有联系覃晓峰。他独自去食堂吃饭,期间看过手机几回,都没有见到覃晓峰联系自己。冯子凝想,覃晓峰应该已经得知自己的父母来了。
王芝柔的态度固然冷漠,但比冯子凝预想中的冷静许多,虽然其中更多的是冷漠,可她没有一见面就要求冯子凝远离自己的儿子,这已经很好。冯子凝心事重重地吃着午餐,像一个等待判刑的囚犯,唯恐是最后一顿了,吃了很多。吃到最后,他有些想吐。
回试验中心的路上,覃晓峰给他打电话了。
“喂?”冯子凝马上接起电话,紧张地应答,电话那头却是沉默。
覃晓峰的沉默令冯子凝的心一下子落入低谷,他惴惴不安地问:“是覃晓峰吗?”
“嗯,是我。”覃晓峰答道,“没事。”
冯子凝愕然,一听便知覃晓峰知道他见过王芝柔了。
因冯子凝没说话,电话两端都沉默了片刻。良久,覃晓峰问:“你吃过饭了吗?”
冯子凝一怔,答道:“吃过了。吃了很多。”
“嗯,吃好来。”覃晓峰轻微地叹气,“我爸妈暂时住附近的酒店,这两天我陪陪他们。你料理好自己,夜里我们打电话——或者我去找你。”
冯子凝的心头发紧,不确定地说:“刚才见到阿姨。她说要认真谈一谈……”
覃晓峰说:“嗯,看什么时候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他把话说得十分冷静和客套,听得冯子凝的心里直打鼓,他忍不住问:“晓峰,我……”他抿了抿嘴唇,心跳得更强烈了,“你很喜欢我,对吗?”
“嗯。”他简短地回答。
这个时候,他的父母是否正在他的身边?冯子凝沮丧极了,问:“你能喜欢我,喜欢到非得和我在一起的地步吗?”
他的问题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掉进大海里,转眼便不见踪迹。覃晓峰沉默着,没有回答。
冯子凝慌得捂住额头,无助地问:“不是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吗?”
“这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覃晓峰委婉地说,“我亏欠他们很多,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听着听着,冯子凝的呼吸变得急促,既委屈又气恼,道:“可是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这样说过!”
覃晓峰叹气,无奈地说:“这是我的愿望。小凝,你别着急,给我一些时间……”
“谁让你说话不算数?!”冯子凝气得停下脚步,冲着电话大喊,总觉得自己要哭了,但是想吐的念头更强烈。
半晌,覃晓峰沉声道:“我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考虑而已,你别这么着急好吗?”
想象他肃然的表情,冯子凝浑身发抖,瞪直了眼睛,问:“考虑什么?考虑和我分手吗?”
“不是。”覃晓峰斩钉截铁地说完,静了静,用非常、非常微弱的声音说,“考虑和我的父母分手。”
听罢,冯子凝呆住了。
“你给我一点儿时间,行吗?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你永远不需要考虑这样的问题,但是我需要。你别着急好不好?”覃晓峰的语气变得有些急躁,提的问题像是责备,问完沉下一口气,轻声说,“你别哭。”
冯子凝忙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掉的眼泪。
“好了,我先陪他们吃饭。”覃晓峰又一次叹气,叮嘱道,“安心工作。没关系,没事。”
挂断电话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冯子凝的心始终慌着。他的脚底打飘,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他感觉灵魂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覃晓峰说的没有错,他永远不需要考虑与自己的父母诀别。那不是冯子凝能够想象的事。冯子凝想,倘若他和覃晓峰对调身份,变成他需要在恋人和父母之间做出选择,他会选哪一边?
冯子凝没有答案,他以为自己不会有答案,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个无力的声音在悄悄地说,他只是害怕回答,他只是害怕把答案告诉覃晓峰。
为什么非要从两者中选择一个?
冯子凝的心无比沉重,胃里翻江倒海,回到大厦里,再也控制不住,冲往卫生间把午饭全吐了出来。
他趴在马桶旁,吐得两眼昏花,无力地跪在地上,耳畔乱哄哄的似乎有很多蜜蜂在环绕飞舞。
这期间,有陌生的声音在卫生间里聊天,说某位同事带来家里的土特产,新制的柿饼格外香甜,说那是同事的母亲大老远从西北老家带过来的,比市场上卖的要好吃许多倍。
冯子凝缓过来,起身冲水,靠在隔间的墙上,等这聊天的声音消失才出来。他用水龙头的冷水漱口,想起那个覃晓峰倒了温水让他漱口的晚上,也想起王芝柔。
他想起的是他记忆中的王芝柔。那时候,他和覃晓峰还在读高中。
他们就读的重点高中里有来自全省各地的学生,外地学生占学生总数的三分之一,覃晓峰是其中一员。覃晓峰家所在的县属于市辖县,虽称得上是周边,可对学业繁重的高中生而言,要回一趟家不方便。
每次,覃晓峰回家,需要先乘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抵达长途汽车站,再搭乘每天只发三趟车的长途汽车回县里。那还不是覃晓峰的终点,到了县城,他得找一辆三轮摩托车或者小面包车,把他捎到有车途径的路口,在那个路口等候回镇上的大巴车。这么一来,他若是中午离校,回到家也是晚上了。
因为回家得这般折腾,所以除非遇到三天以上的假期,否则覃晓峰不会回家。
哪怕如此,覃晓峰每个周末依然能够吃到家中可口的饭菜,只因王芝柔每个周末都会带上丰盛的菜肴前来看望在外求学的儿子。
冯子凝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覃晓峰和王芝柔的交谈,是在学校的大门口。那个时候,冯子凝与覃晓峰只是点头之交,那个周末冯子凝回家——他的表哥驱车来到学校门口接他,经过大门时见到王芝柔,他马上认出那是曾在家长会上发言的覃晓峰的妈妈。
烈日炎炎的夏天晌午,王芝柔的手里挎着一只保温布袋,另一只手举着阳伞。许是阳伞花色的缘故,她的面庞显得通红,像要被烤熟的红薯。她大汗淋漓,拿着手帕不住地扇风,表情呆木中有些悠然,仿佛并不着急。
毕竟彼此不认识,冯子凝自然不打招呼地经过。他热得要死,躲在门卫的遮阳伞下,往面前的大马路张望,只盼着表哥快点儿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