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株顿时沉默了一下，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其实说什么都不合适。
孟轻水说道：“我父母至今大约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事实上，曾经有好多年，他们让我跟整个世界都有些格格不入。我小时候也有那么几个朋友，但事实上，我和他们一直像隔了一道沟壑。”
“小孩子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有些是因为贫穷，有些是因为教育，有些则是因为……家庭环境。我一直觉得，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根本就不配有子女。”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江株抬头，惊愕地望着他。
但是孟轻水也只有这句话里带了一些凶恶的尾音。当江株抬眼望向他的时候，他却又微微地笑了起来，对着江株，眼神极为美丽，如同一幅画一般赏心悦目。
孟轻水说道：“人既然有自己的意识，就不该如同野兽一样，只为了本能而生存繁衍。我觉得，如果生养一个孩子只是为了让他们到人间来受苦，还不如不生。”
江株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如果是老板你的话，应该已经可以很好地教养子女了。”
孟轻水却略带嘲讽地轻轻笑出了声，说道：“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江株意外。
孟轻水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说道：“我倒是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教养小孩子，其实我也不会。我觉得养育小孩子是需要‘爱’的，但是那种东西我没有。”
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爱任何人。”
江株被他惊到，半晌才说道：“但是我觉得……你跟你姐姐的感情很不错啊。”
孟轻水说道：“是还不错。但是怎么说呢，那是在她信任我的情况下。但是如果有一天她想要执意作死，甚至会因为这件事怨恨我，那么就算知道她要作死，我也不会阻止她。我觉得我对她的感情，跟‘爱’还是有一定区别的。爱一个人是要作出一定牺牲的，但是很遗憾，我不会为了任何人牺牲。”
当孟轻水说出这么一段话的时候，江株不知道为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江株和孟轻水的经历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江株年幼失怙，但是少年时候的他其实是不缺爱的。哪怕是失踪了的母亲，也曾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狠心抛弃他们出走，但是他想，大概她也是实在承受不了压力，所以才一时糊涂了。
她本来就是个比较脆弱的人。
但是孟轻水的经历却与他正好相反。他父母健在，却鲜少见面。他浑身从骨子里就透出一股冷漠，那种冷漠浸在金山银海里，即使被再多人众星捧月，也依旧挥散不去。
江株的人生之中，很多时候都愿意为人付出，天x_ing之中就带着一股对人的爱意。但是孟轻水却与他正好相反，他所有的人情往来，对他来说都只是一种交换，就连对自己的亲姐姐也不例外。
那不是他的错，江株心里想。
那绝不是孟轻水的错。
若是曾经感觉到过被爱，心里自然会埋下一点喜悦的种子，然后盼望有一天会遇见一个人，让那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开出幸福的花。
但是若是连那一点喜悦都没有，心田只是一片荒芜，是一片无法开花的土地，那么对他来说，渴望恐怕也是没用的。
那天晚上，江株在黑暗的房间里，朝着孟轻水房间的方向看了许久，仿佛想要穿透那层层阻隔，看到孟轻水的心里，看透他的血管骨骼，以及里面流淌的寂寞。
他想：如果——如果上天给他机会，让他有机会把自己作为一颗种子，种进到这个人的心里，那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力气，让那颗种子开出最茂盛的花海。
江株曾和叶文嘉共事将近十年，他爱慕过对方，但也仅仅只是稍微超出于好感的爱慕而已。他从来没有设想要和对方在一起……或许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想象过，但也会很快自己打消。
他没有执着过这一点，大约……也是喜欢得不够。
叶文嘉这个人，毛病奇多，江株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会包容他，有时候也会觉得爱慕他的自己真是瞎了眼。一来二去，再深的感情也要被消磨光了，何况江株本来就没有跟他积累出多么深厚的感情。
他当初看中叶文嘉，多数还是看中了对方的天赋。
孟轻水则和叶文嘉完全不同。他几乎没有虚竞天赋可言，可是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江株都能感觉到心动和喜悦。他看着江株的时候，眼神深处都仿佛能映出一个喜悦的灵魂，哪怕明知道这只是一种自己主观意识造成的假象，江株却仍旧不可自拔。
他长得俊美，他家财万贯，但是江株并不是在乎这些的人。相比之下，就算他什么也没有，毁了容站在他面前，江株大概也会觉得他可怜可亲可爱。
因为……他真的就是那么，可怜可亲可爱。
孤独的，智慧的，平和又不失鲜艳活泼的……美丽的灵魂。
如同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颗彗星，划过我冰冷而平庸的世界。江株甚至觉得，孟轻水喜欢自己，哪怕不是那种爱情意义上的喜欢，也已经如同一个奇迹。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星星，掠过数十亿人的星空，却偏偏选择降落在自己的面前，然后对他伸出了双臂。
如果命运允许……愿意许诺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们的命运相连，江株一定会倾尽自己的一切能力，让这颗星星身上的所有伤痕都痊愈，所以哀伤都被抹去。让他变成一颗没有弱点，也没有悲伤的星星。
他带着这样的想法睡去，做了一生之中最美的一个梦。
第41章 041
江株很少做美梦。
父亲出事前的美梦，多数都有些孩子气，无非是吃喝玩乐，并不能记上很久。父亲出事之后，他做的最好的美梦，却都是父亲突然重得健康，母亲突然重新出现之类的。
但是更多的却是一重一重的噩梦。
他梦见过父亲出事的那一天。梦里他拼命寻找父亲，希望阻止事故发生，阻止悲剧再一次出现，但是他拼了命地到处搜寻，却一直找不到父亲，也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也梦见过母亲。
他梦见过对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和小女孩在一起。他心情激动又慌张，生怕母亲又再次消失不见，拼命地穿过人群想要抓住她的衣袖，但是好不容易抓住她的袖子，叫出“妈妈”时，母亲却露出了犹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甩开他的手，与陌生的男人跟小女孩匆匆离开。
醒来的时候，他每每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慢慢把修长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努力抑制着自己，发出无声的哭泣。
可是这一天，他却做了一个美梦。
那是一个让他觉得甚至能够记住很多年的美梦。
他梦见一处陌生的花园，和一间小小的房子。那房子彷如童话之中才会出现的美丽家园，被鲜花和绿树所包围。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天气，他在厨房做着菜，孟轻水则在那附近不远的一张床上睡着懒觉，神态慵懒，如同猫咪，可爱之极。
江株其实没有看过孟轻水睡着的模样。
他们虽然生活在一起，孟轻水却极为看重彼此的隐私空间。他很少进江株的房间，江株也没有什么机会进孟轻水的卧房——佣人阿姨说不定进去的次数都比两人多。
梦里孟轻水的睡颜大约只是江株的一种想象，但是这个梦境如此真实，凑近了之后，甚至能闻到孟轻水的气味。
他亲吻了孟轻水的脸颊，把他唤醒。他们还养了一只猫，那只猫与孟轻水长得极为神似，简直如同一只小孟轻水，软绵绵的，缩在孟轻水的怀里任由江株抚摸。
江株睁眼望着天花板，听着耳边响亮的闹钟声，觉得完全不想要醒来，恨不得躺平了睡回去再做后续的梦。
但还是要起来。
因为待会儿孟轻水就要来找他一起跑步了。
跑完步的时候，江株突然问孟轻水：“老板你想不想学套拳法？”
孟轻水听了，愣了一下，问道：“拳法？就你平常打的那一套？”
江株说道：“我平常打的有三套拳法……不过这不重要。我说的是里面比较简单的那一套拳，算是养生功夫，但也能稍微锻炼肢体灵活x_ing。虽说虚拟竞技并不要求现实中的身体素质，但是如果能够一起锻炼，很多时候还是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的。”
孟轻水说道：“虽然这么说，但是大神，我觉得你可能是不太了解我的平衡能力。”
江株顿时失笑，说道：“老板你也不用这么吐槽自己吧？”
孟轻水耸肩：“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我可以毫不惭愧地说，我全家都是平地摔的高手。”
这点江株倒是颇有感悟。
但他还是说道：“平衡能力是能够锻炼的。我也不勉强，不过如果老板你想要变成你们家的那个例外，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练拳。”
孟轻水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还是比较有诱惑力的，到底还是答应了：“那好吧。”
孟轻水答应了之后，江株就给他演示了一遍要教的这套拳法。这套拳法看起来简单，孟轻水看了之后，也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来。但是实际学起来的时候，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孟轻水的记x_ing好，江株打了一次，他认认真真地看过，就模仿出了大概的架势。但是这花架子动作虽然大致符合，其肌r_ou_的用力方式却没一处对的，两人花了将近两个小时，也就差不多让孟轻水学会了第一式，两人都已经大汗淋漓，孟轻水更是耗了不少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