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湍流冲荡在他脚下,谢苍林脚底一滑,摔倒在地。
脖颈上传来一阵钝痛,他还来不及惊呼,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故事听到了这里,叶清峦紧张地握紧了方易白的手。
“那您有没有事?还有后来,您和您的朋友们到底有没有等来直升机呢?”
谢苍林笑了笑,当年的惊险都化成了今天的平淡和宁静。
“当然。不然今天,我还怎么能坐在你的对面呢。”他用一种亲切又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着叶清峦,郑重道:“这就是今天我来见您的目的,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
他从沙发上站起,退了一步,向着叶清峦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是一个大礼,他鞠躬的时候头快要埋向膝盖。
叶清峦和方易白都愕然,叶清峦忙也站起身,慌乱地摆摆手:“您这是在做什么?”
他想要扶起这位老院士,可谢苍林的身板却是如此坚定地停在那个姿势:“不,我要向您鞠躬。我要向您表示感谢,感谢您对我院六名青年科学家的救命之恩。”
他说完,又向叶清峦连着鞠了两躬,缓慢而又郑重的动作仿佛凝刻了划世纪的感慨。
“如果不是您,我们六个就会全部葬身珠峰,尸骨无存。”
谢苍林是醒来后,听黎飞华说的。
当时他被摔得头晕眼花,再加上几天来的饥寒交迫,体力不支,休克了。再次醒来,却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温暖的病床上。
暖洋洋的太阳透过窗户斜照下来,晒得人浑身舒服,舒服得就像是他从没去过珠峰一样,珠峰之行不过是一场梦。
然而那不是梦,那确实是实打实发生的。
黎飞华听说他醒了,连忙跑到医院来看他。给他带了那个年代还很奢侈的水果,讲起了他们之后的经历。
当时,谢苍林摔倒了,年轻人们都很惊慌,他们冲出来一看,一个个都傻眼了。
本来被堵得死死的山路被冲开了一条豁口,那晶莹的水帘挂在珠峰的雪壁上,就像是一条冰雪凝结的白练。
再往旁边看,年轻人们又立即惊喜了起来。
由于白练的冲撞,这条小路豁然宽阔许多,挨着白练的外围,雪水没有波及到的地方,鲜明地有了一条可以下山的路。
年轻人们欢呼起来,他们扶起谢苍林,由一个身强力壮的,把谢苍林背在了背上,拿出了他怀中的那颗蛋。
神奇的是,这颗蛋散发出的温度也消失了,那璀璨的光芒沉寂下去,重归于无。
就仿佛它刚刚的光亮与灼热,只是为了开辟出这样一条路而已。
这是最难以置信的想法,但也是在逻辑上唯一说得通的想法。
黎飞华说,在他们下山后,联系了国家救援队,再到飞回了北京,这颗蛋都始终没有再亮过。
谢苍林静静地听着,他突然感到有一种令人震颤的凉意从背脊蔓延上来,一点一点地淹没了他。
他知道这是面对未知之物时,他一贯的状态。可这种状态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那它,现在在哪儿?”谢苍林问。
“作为这趟行程的重大发现被放在了科学院最贵重的那个恒温实验室了。老师您放心,我们之前都全面测量论证了保存它的适宜环境了,放在恒温实验室不会有错的。”
谢苍林点了点头。他躺回了病房,沉思起来。
两天后,他身体痊愈,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颗蛋。
被放在恒温箱里的蛋好像是大了点,又好像没大。不知怎的,谢苍林看着它,就仿佛是看一个茁壮成长的孩子一样,越看越喜欢。
他每天都要来看它,研究它。就这样过了两年,眼见着这颗蛋内的物质能量要达到顶尖,探测显示屏上的数据都达到了峰值。
这意味着,这颗蛋马上就要孵化了!这里面到底藏着恐龙还是鸵鸟,妖魔还是鬼怪,马上要见分晓了!那当初发现他的五位科学家就跟谢苍林一样,全都紧张得不行,天天来守着它。
可到了这时,事情又出了变化。
当时因为一起政治事件,国家政策环境突然出现了转变,本来宽松的政治环境就像是扎松紧带一样,猛地缩紧了。
他们科学界也难以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不知从哪儿透露的风声,有人指责他们是在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研究”,什么恐龙蛋化石根本就是被资产阶级思潮洗脑了,是错误的,是应该立即制止的。
谢苍林们对这样的指责嗤之以鼻,他们继续他们的研究。
可这样的报告一层层地传递上去,得到了中央的批示,又形成了全dang内的通告批评,一层层传达下来,传到国家科学院的时候,已经是无力回天。
恒温实验室被关闭,用来研究测量那颗蛋的仪器全被没收,上面下令,要在三天之内把这颗蛋处理掉。
这简直是在胡闹!
谢苍林听到这消息,气得三天没吃下饭,他一次次想去看看那颗蛋,可却被身边的人阻拦。
有人这么告诫他:“老谢,你忘了十多年前的那场浩劫了?你忘了你父母一辈是怎么过来的了?在这样一个政治敏感的时代,不要犯傻。”
谢苍林听了,最终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在静夜的月光下默默流泪。
“后来,那颗蛋就被人抱走了,随意丢弃在郊区野外,我每每想到这件事,就懊恼得捶胸顿足。”谢苍林重新坐了下来,头埋得很深:“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了。”
“那时候我甚至每天夜里都在想,那颗蛋会怎么样,会不会在寒冷的郊外被冻得失去所有生命体征?会不会被不法分子高价卖给商业组织,会被会被汽车一下子压碎,然后在这世间再也留不下痕迹?我天天这样想着,从晚上想到天亮。那时候,我真后悔把它从珠穆朗玛峰带了出来。如果不是这样,也许这颗蛋还能在珠峰上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谢苍林的声音有点沙哑,那个时候的迷茫与痛苦仿佛又重现了出来。
叶清峦忍不住动容,谢苍林面前的杯中水已经凉了,他又重新倒了一杯热的,递给了谢苍林:“可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这不是您的错,您不应该太过伤心。”
说到这儿,叶清峦有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看着谢苍林,道:“那颗蛋就是我,对吗?”
谢苍林从回忆中抬起头,他深深地凝望着叶清峦,说了一个字:“是。”
第80章 过往故事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东西不是恐龙蛋, 它孵不出恐龙来。”谢苍林缓缓地道:“它孵出来的是凤凰。”
说到这儿, 这两个听众都显得有些紧张, 方易白甚至站起来四处望了望, 他走到落地窗前, 把窗帘掀开, 往外望去。
窗外阳光正好,落了叶的梧桐静静地矗立在那儿,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走,飞向了渺远的蓝天。
周围安静得很,并不会有人经过。
谢苍林看着方易白的动作,微笑着摇了摇头:“方先生,其实不光他,你的身份来历也很奇特。比如说,为什么鸟儿一看到你就会惊吓不已, 慌张飞走?为什么清峦的火几乎从来没有伤到过你?难道你一点都没想过吗?”
方易白眉心动了动, 他神色深沉下来,张口问道:“为什么?”
谢苍林直视着他的目光, 回应道:“因为, 你跟清峦一样, 不是个普通人。按照我的猜测, 你理应是携带了某种异族神奇的基因或是磁场, 这种磁场使得鸟类对你表现出惧怕, 这与鸟类对清峦的态度正好相反。”
“只不过你们两人的最大不同在于, 清峦他自身的属x_ing和种族从未改变过,他是一只……被封存了千万年的凤族,而你,方先生,除了携带这种磁场以外,你自身却是与人类无异的。一个普通的人类,为何能与一只凤族和平相处,甚至两者之间还出现了共生现象,这其中的原因连我也想不明白。”
叶清峦听到这里,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站在窗边开始点了支烟的方易白,又转回头看了看谢苍林,问道:“可是,这很奇怪吗?”
“在……”叶清峦顿了顿,斟酌了下用词,道:“在很久之前,我和我的父母,还有同学也能和平相处……勉强算是和平吧。”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目光陷入到了一种仿佛是回忆的颓丧里。
“看,孩子,连你自己都说得这么不确定。”谢苍林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忍,他慢慢道:“请允许我对你的经历稍作些猜测。你在住到方先生这里之前,一直是独居对吗?据我所知,你从高中开始就独居了——这一点我得跟你道歉,在来之前,我稍微调查了下你的过往——而你之所以会离开学校、离开家庭,绝不仅仅是因为暴露了自己x_ing取向的缘故。”
他越说,目光越不忍,越有一种怜惜的慈爱流露出来:“因为,其实身为一只卓然不群的凤族,你根本无所谓喜欢女孩,还是男孩,除了这个人以外,你谁都不喜欢,谁都不接触,所以才会被同学痛骂为……同x_ing恋。”他指了指方易白,后者看向叶清峦的神情已经溢出了满满的心疼。
方易白大步走过来,他把叶清峦紧紧搂到怀中,动作没有半分遮掩。
“真的,在了解了你过往的经历后,我真的越发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奋力抵抗,把你留在科学院。”谢苍林抬起眼眸,声音里浸染着深深的沧桑:“孩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