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一开始没有看到他们两个,而是全身心地注意这脚下的台阶,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她从楼梯口跳了出来,一抬头,这才看到了对坐着吃饭的两人。
小女孩没心没肺的表情立刻在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不该在她这个年龄出现的失落。她先是看到了邢衍,嘟起嘴没有说话。然后看到了何其,突然间又开始像下午那样尖叫着,手舞足蹈地跑下了楼。动作之浮夸,演技之肤浅令人惊叹。
何其无语了。“我做什么了吗?”他回过头,有些生气地问邢衍。没办法,谁叫他跟小姑娘玩在一起,那他们两个就是一伙的,何其只能把怨气撒在他身上。
邢衍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楼下又传来鬼哭狼嚎般的琴声,何其从栏杆上探出脑袋,气沉丹田,忍无可忍地对着下面喊道:“不要——再——弹——了!”
声音经过前面楼房的反弹,回声甚至传到了邢衍的耳朵,可楼下的噪音仍然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
孩子都熊成这样了,她家长居然也不管?
何其绝望地坐回凳子,他问邢衍:“这女孩是不是有问题?”没等邢衍开口,他自己说道:“肯定是家长的问题,整天吵吵吵,邻居都要神经衰弱了,更何况一个小孩。”他一边把食物快速地扒进嘴巴,一边说:“算了,我不怪她。”邢衍放下了筷子,无言地看着他,如果这时何其把差点埋进碗里的脑袋抬起来,他会看见邢衍的眼睛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但此时的何其把怨怼发泄在食物上面,根本没有注意到邢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好久了。
他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嘴,见对面的碗里还剩一半,问:“你怎么不吃?这么点就饱了么?”
邢衍立刻低下了脑袋,拿起了筷子,笑着说:“这面真好吃。”
何其隐隐感觉到了他有些不对劲,但没有说破。邢衍的心里装着太多事,哪是他一个住在一起不到三天的人有资格去关心的。
填饱肚子后的他感到身心一顿满足,先前的怨气好像都烟消云散了,事后想想他确实没必要跟一个小姑娘置气。邢衍一言不发地吃着凉面,何其双手撑在凳子上,身子往后仰,抬起头看着好大一片星空,悠悠地叹道:“明天星期一,又要去上班了。”
“好想不去上班啊——!”他喊完后,自己都被逗笑了。
邢衍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看什么看!吃你的!”给怼了回去。
星天朗月,难得的好天气。
第12章 chapter 12
夜深了,房间里的灯是关的,何其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是没有入睡的意思。
明天,不对,已经是今天了。今天是星期一,如果不好好休息,精神萎靡地去上班,是要被带他的老大批评的。早高峰的交通工具是工作日的第一个战斗地点,在人满为患的地铁上他可能站着睡着,想想就很可怕。
他又翻个身,这次是面向外边。
邢衍的折叠床摆在房子中央,桌子都不得不靠边站,以腾出空间给他。
自从毕业以来,他很久没有让一个人那么近距离地闯进他的生活圈,而且是睡在旁边,下地走几步就到了。意味着如果邢衍有打呼噜、半夜上厕所的习惯,一向浅眠的他必须忍受晚上一次又一次的被吵醒。
邢衍背对着他侧躺着,呼吸声几不可闻,无从断定此时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何其躺回来,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他吓了一跳,后面就没有再响起了,夜重回夜。可能是很远很远的哪个地方正在打雷下雨,龙王风婆雷震子抽不出空,总之今晚还会是个好天气。
他又开始梦想着养一只不烦人的宠物,最好是猫,爱干净,会打理毛发,还会自己使用猫砂,一点都不需要人类cao心。即便饿了没东西吃,跑到街上去,装个乖巧卖个萌,也会有好心人丢来一块小鱼干。最不好的是狗,很吵,毛多,可能有跳蚤。附近的人爱食狗r_ou_,有一次他到街上去,路过一家招牌是卖羊r_ou_火锅的大排档,街边摆出来的玻璃柜里,有一两个肥美的大羊腿,还挂着一只烤熟了的看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夜黑风高,他原以为是小羊羔,凑上去看,是一条完整形态的狗。在看清的一瞬间,他感到汗毛倒竖,便匆匆离开了。
他是真的有y-in影,真的会害怕,还真的做过噩梦。
所以何其绝对不会养一条狗,看见了也要躲得远远的,他怕活着的,更怕死掉了的。
他思考着哪种动物比较好养,乌龟、兔子、仓鼠甚至蛇都在脑袋里转了一遍,得出了结论是,像他这么懒惰的人,怎么可能养得活一只宠物。而且现在又多了一张嘴,还是在房间里放一棵仙人掌比较经济实惠,连水费都替他剩下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何其终于睡着了,在他决定为这个家添置一棵仙人掌的时候。也许明天他就不记得了,不记得偶然间听到的远方雷声,不记得思考过买哪些宠物,不记得一棵半梦半醒间出现在脑中的仙人掌。只记得这个夜晚失了眠,辗转反侧,很晚才入睡。
第二天他被闹钟叫醒,从床上起来。邢衍也揉搓着眼睛,在床上坐了起来。
他脸上的伤这两日来擦药,已经明显好多了。就是那只左眼,血丝还没消下去。问他他也说看得清,过几天就会好,不用去医院,何其也就随他去了。
他在床上略坐了一会儿,才从早起的低血糖状态中恢复一点精神。这时何其已经从柜子里拿出衣服穿戴整齐,正要绕过他到洗漱间里刷牙。邢衍突然开口说道:“不如我以后给你做早餐吧。”
何其在他床尾站定,回他:“你起得来吗?再说,我在路上买了边走边吃更方便一点。”
邢衍低下了头,不说话。何其知道他的顾虑,不想寄人篱下什么都不做,即便是微薄的付出也好,他也想减轻一点何其的负担。
邢衍明白,他不是住进来就算了,多一张嘴吃饭就意味着得多花钱。本来何其就不富裕,一个人苦逼地住在这么破烂的地方,还要救济他。这原本不是他的责任,是他从天而降,硬压在他肩上的。
何其从不抱怨这些,虽然他喜欢对邢衍呼来喝去,有时候看上去十分的凶恶,但是内心深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依然没有被掩盖住。
这令邢衍更加的愧疚,更加的无地自容,因为无以为报。
何其望见他的表情,笑着说:“你学着给我做晚饭吧,这样我们就不用每天吃外食了,还能省很多钱。”
邢衍听到他的话,立刻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没有y-in霾的笑脸,只说道:“好。”
何其看了他一眼,就出去了。邢衍从床上下来,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子,把它和枕头一同放在何其的床上。为了不碍路,他将那张折叠床收起来,靠在墙边。此时东边的窗有一束阳光正穿透蓝色的花玻璃照在他脚下的地板,他转头从窗户望出去,鱼鳞状的朝霞绵延在天边。何其洗漱完毕进来,跟他打了一声招呼就拿起公文包走了。
邢衍站在阳台,目送他在拐弯出消失后,突然想起来,昨天他在楼下跟妞妞一起玩的时候,听到别人家阳台外放的电台广播,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会有大暴雨。黑色的长柄伞挂在墙上,何其没有带上。
出门的时候,阳光正好,何其预感到今天一整天都会有个好心情。
他挤上早班车,在互相推攘的人群里抓到了杆子。听说附近大学已经放完假了,前两日地铁倒空了一拨人,都是推着行李箱,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回家过暑假的学生。还没回去的学生不会不要命地来挤早班车,星期一早上没有课进城逛街的人也少了,以致于何其在车厢里没有感到往常一样的窒息感。
这条线路连接着市中心和郊区的大学园区,以往每个工作日的早上都挤满了人。
出了地铁,在来公司的路上,何其居然从地上捡到了五块钱。他拿着钱左右看了一下,周围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了,总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蠢呼呼的去找警察叔叔吧。何其把那五块钱毫不犹豫的收进口袋里,觉得今天的运气木奉透了,直到他坐上电梯,来到了工作的地方。
对面桌子是空的,那个新来不到三个月的女同事昨天下午就打好辞呈递了上去,老板也批准了。
坐在隔壁桌,之前喜欢在茶水间跟他八卦的已婚女同事坐着椅子一路漂移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支笔不停地在下巴上敲打作思考状。何其没有看她,而是直接打开了电脑。那女的在他耳边说,新来的那位受不了半点委屈,才骂了两句就辞职了,要她是老板也不会挽留这种玻璃心的员工,像什么话。
何其礼貌地冲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见他不理会,也就推着椅子嗖一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场所。
工作群里有人提议,今天中午到楼下那家做湖南菜的餐馆聚餐,每个人都要去,不见不散。
何其打开的抽屉,先将胃药准备好。他不喜欢辣,当然也不会喜欢无辣不欢的湖南菜,只是工作聚餐不能不去,平时他已经推掉了很多周末的聚会,导致组织聚会时都会把他的名字自动划掉。这样显得很不合群,所以工作日中午的聚餐他都是硬着头皮也要去,不会逃掉。
做完一上午的工作,他在椅子上站了起来,要去茶水间给自己添杯水。没走几步就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一群人纷纷从电脑后出来,招呼着快走快走,菜都打电话跟老板说好了,晚点就凉了。像赶猪仔一样把他们每个人都赶下去,何其连回去放杯子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公司“老龄化”蛮严重的,只有他一个是二十锒铛的年轻人。原来有个比他更年轻的,刚大学毕业就来这工作,但是昨天被骂走了。
何其就成了桌上这群人的调侃对象,一会儿这个姐给他夹r_ou_,一会儿那个哥给他倒酒,不喝就是不给面子,大中午的,下午还有工作,何其只抿了一口白的,不敢多喝。有人还打听他的家庭条件,说要给他介绍相亲,何其只是笑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