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早就挤满了从起点站一路站过来的人,何其抱着公事包,将自己塞进沙丁鱼的车厢里。女人的粉底混杂着各种牌子的香水,男人的体位和古龙水的味道,还有二氧化碳造成的闷热感,开得足足的车内空调,必经的站点——每天的例行公事,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到了下一站会有一批人下车,到时候车厢内会稍微空下来,这趟路途也会变得不那么让人难受。
何其抢到了靠窗的扶手。
说来奇怪,明明叫地铁,这条线路却有地上的部分,那这一小段在地上行驶的路段该叫啥呢?叫地铁还是铁路,应该有个专门的名词来作为区分吧,毕竟它是那么特殊。
可能是车厢空了,何其的思绪较往常来得活跃,他开始注意到平时绝对不会注意的细节。比如窗外的景色,远处的电线杆上的小鸟,隧道里又换了另一个明星的代言产品,他居然不认识是谁。
手机在口袋里嘀嘀的响,是短信的声音。
天知道他几百年没收到来自10086以外的短信了,大概这条也是催他缴费或告诉他手机流量还剩多少。在这个人们交往严重依赖聊天软件的时代,短信交流已经严重落伍了,过不久也会像手写的信件一样,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
何其本来不打算理会的,但他今天早上的心情很好,异常的很好。好到他居然好奇10086会给他发什么短信。何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一下机侧的开机键,锁屏跳出来,是邢衍发来的。
“我拜托收银台一个可爱的小姐姐帮我打的,你上地铁了吗?到办公室了吗?开始工作了吗?我要去搬货物了,经理叫我还有其他的三个人把车上的饮料搬到仓库,可能会有点累。我们晚上见。”
后面还跟着几个不明就里的方块符号,何其猜想是老年机的表情符号在智能机这边显示不出来,变成了乱码。
何其觉得脸上有几条瀑布式的黑线,他的嘴角僵硬地扯动了一下。
这条短信是怎么回事?这暧昧的语气,女x_ing化的语气,还“可爱的小姐姐”?谁?上班第一天就勾搭到女生了吗?你的人群恐惧症呢?你的交流障碍呢?这个号码是邢衍没错吧!
他认真确认了一下发信人,确实是邢衍没错。
“会有点累”?赚钱当然会累啊,你以为自己是富二代哦!等等,说他是富二代好像也没错……
何其敲击着屏幕,给他回了三个字的短信:去工作!
然后将手机塞回了口袋。
地铁的广播报着站名,何其跟着人流从打开的车厢门出去了。他来到办公室,看了眼手机,没有新的信息,开始了新的工作。
邢衍下班还是比他早,晚饭做好了,何其才拎着几瓶啤酒回来。邢衍看到他手里的塑料袋,表情有些古怪:“又喝酒吗?”
“你又不是不能喝。”他把冷藏过后的啤酒放到桌子上,把公事包放在一边。
邢衍说:“今天妞妞说她和她妈妈要上来放烟花。”
何其一愣,然后说:“放烟花?放烟花好啊,我还没在楼顶放过烟花呢,太浪费了。”
“那……我们还喝酒吗?”
“喝!怎么不喝,我再下去买点上来。”说完他就跑下去了,连给邢衍阻止他的时间都没有。
他今天真是累得可怜,浑身肌r_ou_酸痛,像被人打了一样。邢衍以前从来没做过体力活,那双如少女般的修长白皙的手除了弹钢琴,连叠被子都没做过。他落魄的时候,这双手在下雪天里冻得通红,从垃圾桶里捡过吃的。被何其收留后,这双手洗过碗洗过衣服,家务活全包,早就不是一双钢琴家的手了。如果被学校那个以严厉著称、长着白胡子的钢琴老师知道,恐怕宁愿他断了这双手,以后再也不能用了,也不愿看到他变成这样。
“摔倒了就用身体的其他部位撑住,你们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我宁肯看到你们因为保护手而毁容,也不愿看到你们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让最贵重的双手出现任何伤口,明白了吗!”
第一节 课他就在全班二十多个人面前吼出了这句惊人的话,在场的没有一个不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到。
外科医生的手和钢琴家的手——世上最贵的两双手。
他可能当不了钢琴家了吧。邢衍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沟壑纵横仿佛预示着命运的掌纹,自嘲地笑了。
何其又买回几瓶果汁和零食,还有几包春节时卖得最火的几种烟火。还好外面的杂货铺没关门,他跑了好多的地方,才买来这么几包过季的玩意儿。老板说放暑假也有许多小孩子过来买,虽然不比春节卖的多。何其想这些孩子大概受了日本电视剧或动漫的影响,认为夏天就是要开所谓的“花火大会”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暑假。
他从没在夏天玩过烟火,从小学毕业后,他也没再碰过这些东西。
以前每年春节,他都和附近的小孩一起,拿着压岁钱找小卖部的陈阿婆买烟花炮竹,等到晚上寻一个没人的空地,或是直接在外面的马路上点燃。反正是乡下,乡村的道路小又窄,基本没车经过的。南方过年没什么年味,对于他来说,也就只是多了几件新衣裳还有零花钱,大年夜上的饭菜还不比一年一度的祭神日来得丰富,实在不值一提。所以,过年放烟火反而成了记忆里最有年味的一项大事。
想不到长到这个年纪还有机会在异乡重温童年,何其的心情不由得畅快,就连上楼脚步也快了许多。
他都等不及在楼顶上放烟花了。
第44章 chapter 44
“看我买了什么!”
何其从袋子里拿出几包仙女木奉和小型的圆筒烟花,邢衍走过来接过他另一个装着饮料零食的袋子,问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烟花。”
“这就是烟花?”他的眼神像是在说:这与我预想中的烟花不是一路货色!
何其瞥了他一眼,装出一副很欠揍的语气:“不知道了吧,没见过了吧,小乡巴佬……”他把圆筒烟花放在地上,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没找到什么东西。然后他站起来,走到屋子里从邢衍刚刚帮他放好的公事包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烟花上的引线。邢衍还拿着他塞过来的两个购物袋,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引线被点燃,何其赶紧拉着这个不懂得逃跑的傻蛋远离烟花筒。
燃烧的引线嘶嘶的响,烧到下面反而没声了。邢衍想要凑上去看个究竟,被何其拦住了:“不要命了吗?再走两步火花就烧到你眉毛了!”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何其听母亲说过他们的某个远房亲戚,祭神日负责点燃那种大型的烟花,引线烧完了却没有反应,那位远房亲戚便把头伸过去想看看是不是个哑炮。“嘭!”的一声,烟花从筒里s_h_è 出来了,他的一双眼睛也没了,人瞬间淹没在火海里。这类的故事他小时候听得不少,每次都是吓得胆战心惊。
何其想着以后要把小时候吓过他的故事都讲给邢衍听听,让他深刻感受一下中国古老乡村的鬼神文化。
正在这时候,火光溅s_h_è 了出来,何其想起来没有关灯,他刚要跑去把楼顶的灯给关掉,就被邢衍拉住了。
小型的烟花筒只能在原地喷出一米多高一点的放s_h_è 式烟花,片刻之后便因□□燃尽渐渐熄灭了。邢衍的脸被火光照亮,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他看上去很兴奋:“这……这叫什么?”
何其要装作很懂的样子:“小烟花吧,怎么?小时候没玩过吗?”
“没有!”他转过来,两只眼睛发亮。
“切~没有童年……”何其故意这么说,他挣脱了邢衍一直紧拽着他的手,小跑着关了灯,把买回来的烟花木奉从袋子里拿出来,像展示自己的玩具一样展示在邢衍眼前,解释道:“这个叫仙女木奉,这个我们叫风火轮,我从来不记得它的名字。这个叫……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何其注意到邢衍的眼神,他问道。
“我们还没吃饭。”邢衍放下了视线,低着头回他。
“哦,我都忘了。”肚子饿的感觉这才出来,他说:“你做饭了吗?”
邢衍微微转了下脖子,示意他往后看,原来晚饭都做好了,一直在等他上桌。何其注意到邢衍换了衣服,这不是早上穿的那一套。
“你洗澡了吗?”他问。
邢衍点点头,他身上散发着沐浴露清爽的味道,在晚风中吹向何其这边。
“工作累吗?”何其也猜得出来,邢衍平时不会那么早洗澡,一定是工作完出了一大身的汗,才早早地把汗s-hi的衣服换下了,他可比何其这个嘴巴上洁癖的人爱干净多了。
他又点头。两个人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中间散落着孩子才会玩的烟火炮仗,旁人看来也许会认为两个成年人这么做实在诡异,但偏偏他们俩都不觉得有什么。
“那么累,还忙着赶回来做晚饭吗?”
邢衍不愿意承认自己拖着累极了的身体,连爬带滚的从长坡上跑上来,落日的余辉照得他后背发热,他一心记挂的是给何其做晚饭。说出来就像在邀功,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他也不想让何其认为他不中用,只不过第一天工作就发牢s_ao,谁都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帅气一点。
“我……”
我不累,不过第一天上班,能有多累。以后家务活还是我包,晚饭做给你吃,你一点都不需要cao心。
他刚说出第一个字,何其温暖的手就轻轻放在了他那颗寸头上,揉着稍稍长长,柔顺了很多的头发,柔声说道:“真了不起,以后晚饭还是你做,反正你下班早,工作地点离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