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沉默了,正当施乐平以为王笙睡着了或是已经把电话挂断的时候,话筒里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你明天真的不能来送我?”王笙的语气不似平时,施乐平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脆弱,随后他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结论。
“谁叫你机票订得那么早,我就算想去也没办法啊。”
“早知道不要订那么早了!啊啊啊啊啊后悔死我了!”王笙在电话里哀嚎道,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大概刚才是他累了,施乐平想。
施乐平不禁说:“快睡吧我的大少爷!明天很快就要到了,再不睡早上起不来了。”
但王笙今天晚上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说什么都不肯去睡觉,甚至说出了要施乐平出来和他见一面的话,被施乐平骂了回去,才无奈地挂了电话。
他说,今天下午我们还没有道别过呢。施乐平回他:道个什么别,放完暑假就回来了。你要记得在家多练琴,不要荒废了,说好的一起去英国读书,不要不当一回事啊。“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反悔过,这个暑假我一定蜕变给你看!”王笙在电话里落下了豪言壮语,甚至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施乐平暂时放下心来,跟王笙说了一句:“晚安。”
午夜的钟声响起,尽管有千万的不舍,但王笙还是回了一句:“晚安。”
再见便是暑假结束时,时间很快就过去的。下一个学期开始的时候,他又能在这座校园里与施乐平见面了。王笙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谁能想这一去,竟几乎成永别。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最先造访。
死神盘旋在明黄色的车顶上,轻叩玻璃窗,发出催命的讯号;大雨滂沱的夜晚,十字路的红绿灯,指引的是黄泉路,还是归家的旅途。
暑假过去一半的时候,王笙的电话开始打不通。
一开始只是关机的提示,后来话筒里传来的女声不停地用两种语言告诉他: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当他想拨打他家里的电话时,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他家里的电话号码。真奇怪,以前三天不见面恨不得一天打二三十个国际电话的人,怎么突然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最可气的是现在他在英国,参观未来的理想学府,父亲又回中国去了,没有熟悉的人留在学校帮他问问情况。
又过了几天,他终于从父亲那里拿到了王笙在S城的固定电话号码,算准了时差打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他安慰自己王笙可能是手机丢了,或者人在国外,正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虽这么想,但不安的y-in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上。隐约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王笙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不安一直持续到开学那一天,王笙的室友突然找到他,问他王笙退学了,他知不知道。
外头晴空万里,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霹雳打在他身上,施乐平当场就蒙了,“什……什么退学?我不知道啊!”
见他比自己还震惊,那个偷穿过王笙内裤的黄齐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你都不知道?他家人现在就在施老师的办公室说明情况,我以为你一早就知……”
没等他说完,施乐平就朝着他老爸的办公室方向跑去了。
秋天。
槭树的叶子在秋天凋零,发黄枯萎。耳边传来簌簌风声,黄叶漫舞,落进土里。
空气y-in冷,酷寒的冬天在不远处蛰伏着,他已经感到了那刺骨的寒意,冷冷地渗入骨髓。
二十年来,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般,狂奔在无比熟悉的Cao坪上,几次摔倒,前方的建筑物如深埋在迷雾中,他看不清命运的方向。
当施乐平推开父亲的办公室时,里面只有一个人。他的父亲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落寞,下面是玩闹的新生,处处欢声笑语,在他们的年纪,是应该有这样的朝气的。
这个灰白色墙壁的房间却死一般寂静,现代感十足的银色书桌此刻如同停尸房的颜色,叫人感到窒息。
施乐平只听到了自己尚未平息的呼吸声,他跑得太快,心中有许多个问号,却不敢轻易问出口。他眼神闪烁,害怕尚未得知的答案。
王笙他怎么了?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家里人呢?
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爸爸!
窗外的槭树又被风卷下了一地树叶。他开始真实地感受到害怕,最坏的答案就在眼前,在这个无声的房间里。
“爸……”他还是开了口,轻声地呼唤了那个惆帐的背影。
施老师叹了口气,背对着他说:“我这么多的学生里,只有王笙一个剑走偏锋,谁也不像,年纪轻轻就有自己的风格。最后还是可惜了。”
施乐平不禁后退了一步,背抵在门板上,颤巍巍地开口:“王笙……他怎么了?”
施老师转过来,安慰他的儿子道:“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乐平,你放心,他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他没有像他父亲所说的放下心来,“他怎么了?”
“他出了车祸,在ICU住了一个月,情况基本上是稳定了。但他家里人说,他以后都不能再往音乐的路上走下去。”施老师走过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宽厚的手掌在他年轻的肩膀重重的按了一下,算是无言的慰藉。
能活下来已是幸运,除此以外还要奢求其他,那就太贪了。做人是不能贪心的,乐平。
施老师走了出去,将无人的房间留给施乐平一个人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他想起十五岁时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是为了参加父亲朋友的葬礼。那两人也是他学生时代的好朋友,也是孤傲的父亲一生唯二的朋友。三个人互相扶持互相鼓励,一路走来,拥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即便分隔两地,这份古老的情谊也没消减半分。
他现在都记不清了,在黄白色花圈的包围下,他的父亲是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昔日好友的骨灰盒。因为疫情,死后身体都被烧掉了,他甚至没有办法跟两人的遗体做最后的道别。当父亲看着黑白遗像里那两人无比熟悉的音容笑貌时,他在想些什么?
现在的他,又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王笙再也不会回来的现实呢?
关于理想和未来的谈论仿佛还在耳边,然而王笙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应该庆幸,比父亲幸运。起码人还活着,活着就代表着希望,代表着还能够拥有未来。死人是看不见的。既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他人。生命实在是太重要了,与之相比起来,理想又算得了什么。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施乐平身体一软,背靠着门,双膝跪倒在地上,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第64章 chapter 64(过去篇:维也纳的金色梦乡⑥完)
王笙在ICU睁开眼,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对着站在床边,哭肿了眼睛的父母说的。
他身上c-h-a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除了右手其他地方都没有知觉。王笙动手拨开了呼吸罩,以交代遗言的方式,满怀怨愤地——“许迟冬那孙子害我,替我把他砍成七八十段……”一说完就晕过去了,把他母亲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医生护士乌拉拉进来一大帮子人,将他父母礼貌地赶了出去,开始给他做急救措施。
也是王笙命不该死,那辆刚买的法拉利458在碰撞中变成了一堆烂铁。那天下雨,他被人从燃烧的车上拖了出来,捡回来一条命。
那天晚上王笙从酒吧里出来,刚好碰到同是富二代的许迟冬,两个人在门口有了点摩擦。但王笙不以为意,那天他心情很好,虽说天y-in沉沉地落着雨。他开着车从酒吧的门口离开,滂沱的雨水打在他的新车上,雨刷器疯狂地工作,王笙哼着小曲,打算给维也纳的施乐平打个电话。
旁边突然蹿出来一辆兰博基尼,气焰嚣张地抢到了他前面。这令王笙感到十分的愤怒,他用力踩下了油门,绕到了兰博基尼的前面。两辆跑车不要命地在s-hi滑的公路上飞驰,王笙从车玻璃看到了许迟冬拉下的车窗,冲他挑衅着。
红绿灯在雨幕中高高挂起,这辆车的速度已经达到了200公里每小时,原本在前面拦阻他的许迟冬一个急速的飘移,从左侧逃逸而去,而王笙因为躲闪不及,没有看到拉开的黄色警戒条,直直的冲到了前方正施工的路段。他踩下了刹车并猛打方向盘,还是撞上了停靠在路中央的水泥车的车头,车毁差点人亡。幸亏这场雨来得突然,施工的地点还有很多的工人没有散去,见情势不对,赶在救护车来之前把车门砸开,将他救了出来。
王笙的父母被从ICU赶出来后,和赶来的家人一起在走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许迟冬那孙子见情况不对,早在几天前就跑路了。要是还留在中国,这可不是断条胳膊就能解决的事。王笙如果真的就此一命呜呼,就算他许迟冬跑到了天涯海角,站在医院走廊上的家人也不会放过他。
他在ICU的一个月有时清醒有时迷糊,时间像一条断断续续的弦,拉扯着他的记忆。等出了那个白色的、装满各种仪器的房间后,王笙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的轻松,大概由于身上的管子减少了,身体的机能在创伤后逐渐恢复了过来。
某一天的下午,他看见白色的窗帘在阳光下被风鼓动,金色的尘埃在光里飞舞,他甚至闻到了窗户外传来的青Cao芳香。但是医院里只有消□□水的气味,哪有什么青Cao香。
有时他甚至以为自己身在维也纳,冬天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外面肯定是一片萧条景象。然而睁开眼睛,窗户外的树枝上还长着新出的叶,如此地生动,阳光温暖地照进他的房间里,王笙这才想起,原来还在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