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的铁片向上翻起一角,漏了一个大大的窟窿,y-in沉沉的天空仿佛在嘲笑他一般,落下了几滴冰凉的水珠,正好砸在他脸上。
要不是前几天加固过屋顶,那块杀人铁片恐怕会是从他这里飞出去的。一想到这一点,何其不寒而栗。
他没有着急把塑料给拆掉,而是拿着一个小锤子爬上了屋顶,把那块不安分的铁片敲平了,用板子压好,堵上了这个窟窿。他从屋顶上跳下来,地板上有积水,差一点滑到,他用手撑了一下,险险稳住身形。
接下来就是干活的时间了。
何其把塑料袋从缠封的家具上一一拆除,清扫了屋子余下的积水,把拖鞋放在门口一一摆好。在碰到邢衍那双时,他的手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便动作利落地把鞋扔进了一边的垃圾堆里。
是时候准备准备,收拾回家了。
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在盖得严严实实,没有被水淋到的床上,关上了房门,想睡一觉,发现睡不着。他打开电脑想找部电影,看着拉长的片名,何其兴致缺缺。把电脑放进包里后,何其这才想起他的手机还没开机。他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现在还是早上,等待开机的过程,有人在外面轻叩着他的门。
何其将正处于开机画面的手机放在床,高声地问:“谁?”
没人回答。
他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这时手机不停地传来短信的铃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过去拿手机,而是打开了门。
邢衍站在外面。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满屏的短信和未接电话,来自没有标记的号码。
“阿衍在你那边吗?”
“开机了请联系我。”
“回到家了请尽快联系我,我是他的哥哥施乐平。”
“阿衍从酒店消失已有十二个小时,如果你有他的消息,或知道他在哪里,请尽快联系我。”
“你来干嘛?”何其看着站在门外,步履蹒跚的邢衍,粗声粗气地问道。
他头磕破了,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的,头发乱糟糟,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何其打开门后看到他这副模样,感到十分的震惊,见鬼一样看着他。
邢衍被他看得低下了脑袋。他走了很远的路,在大雨里,拼着x_ing命,才来到了这间屋子前。可看到了何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用手撑在门框上,才不至于摔倒在何其面前。
何其现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邢衍看上去像刚经历了一场二万五千里的长征,身上有些地方甚至青肿着,十分的虚弱。
但他不想妥协,如果邢衍是来求他留下的。
“你回去吧。”他冷冷地说道:“你哥现在一定找你找疯了。”
邢衍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量扶着墙壁,抬起腿想要跨进门槛,这个他之前生活了好几个月的地方,然而这次他被拒绝了。何其抓着门板,卡在中间拦住了他。
“你不能进来,邢衍。”他难过地说:“我不能再让你进来了。一会儿我会打电话,叫你哥哥来接你。请你站在门外,不要随便乱跑。”何其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愧疚地不敢看向邢衍,他也怕再看到他的模样,自己会一时心软,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决绝。
邢衍从没听过他对自己说过“请”字,这么礼貌,这么疏离,仿佛与他是两个陌生人。
他努力地张合嘴唇,低声说道:“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要把我赶出去吗?”语气中透着绝望和悲伤。
何其把头压得更低了,他说:“不是因为这个……我要走了,要离开这座城市,不能再留在这里了。邢衍,你能明白吗?”
邢衍拼命地压抑住感情,软声问他,几乎是哀求着:“不能把我也带走吗?”
何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难道你要一辈子赖上我?不要吧。”
“可我喜欢你……我该怎么办呢?”他哽咽地说,脸上的泪水倾涌而下。
何其抓着门板,连自己都没发觉下了死劲,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对邢衍,他感到十分的愤怒,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怒。在听到这句话,尤其是见到邢衍又软弱地哭了之后,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悲愤地吼道:“我当初不过是救了你一条命,是你死乞白赖地缠着我!你哥都找上门来了,你就不能跟着他走吗?还缠着我干什么?我跟你,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不过在路上碰巧遇到,顺手救了你,收留了你一阵子,这有什么好喜欢的?你跟着我,我有什么好处?还嫌这几个月不够连累我吗?真想让我叫你滚呐!”
脱口而出的话语,没有一句是经过脑子的,不过是他一时的气话,没有一句是真心的。
何其吼完后,连自己都惊讶了。他不是没有对邢衍说过难听的话,然而那都是口头上随便骂两句,邢衍不会往心里去的。但这次句句诛心,邢衍听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体居然剧烈摇晃了一下,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灵魂像是脱离了躯体一般。
何其从没看过他这么心如死灰的模样,即便是白水桥上决意了断生命的邢衍,对比起来,也比现在好多了。
“我明白了。”他淡淡地说道。
该死的雨又下了起来,在邢衍背后,如高空断裂的珠帘,雨滴一颗一颗砸碎在地面上。
“我明白了……”他喃喃地重复着,又往后退了一步,雨水淋到了他的身上。邢衍转身就跑,脚步快得何其都拉不住他。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了屋里。
他不会追出去的,邢衍能想明白当然最好,即便他现在想不明白,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留给他慢慢想。
谁能喜欢谁一辈子?
何其坐回了床上,想到邢衍刚才的表情,他不由得抱住了脑袋。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施乐平终于把何其的电话打通了。
“喂……”
还没等他开口问是谁,那边就是一连串着急的发问。
“阿衍在你那吗?你回到家了吗?阿衍有去找你吗?”
何其冷静地说道:“他在我这,不过刚走,你有什么……”
“快拦住他!”施乐平在电话里大声吼道:“他现在不能一个人在街上乱跑!”
何其感到奇怪,他问:“发生了什么?邢衍他怎么了吗?”
电话里传来跑步的声音,施乐平喘着气说道:“昨天晚上他从酒店跑了出去,估计在大马路上走了一夜。现在他的精神很不稳定,我怕会出事,你一定要帮我拦住他!拜托了,何其!”
何其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他惊讶地问:“你说昨天晚上,他从酒店一路走到我这来的?”
施乐平不太肯定地说:“我想是的。”
他僵住了,没等施乐平再说些什么,何其把手机扔到床上,跑了出去。
那个人疯了吧!他简直是疯了!
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雨,刮了那么久的风,有人还在这场台风里被铁片砸烂了脑袋,他竟然从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一路走了过来!
图什么呀?
有病吧他!
何其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正好看到邢衍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台阶。他并不是为了等何其追上来,而是纯粹因为跟台风搏斗了一整个晚上,已经消耗了所有的能量,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只是一个信念,但这个信念刚被何其击得粉碎,他再没有力气走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前进,可怜得像一匹被猎人打断了两条后腿、爬在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挣扎求生、干枯瘦弱的老狼。
何其看着他的背影,不忍心上前去,他眼里含着泪,难过地看着他。
原本不应该这样的。
在何其的预想里,他们俩会在夕阳下挥手道别,各祝前程。像每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在车站、在机场,或是在某一处人流涌动的地方,来个最不舍的拥抱,最后强忍着眼泪微笑地说再见。
他原是最不想伤害邢衍的人,却也成了最伤他的人。
何其从来没有想过,邢衍说的喜欢他,到底能有多喜欢。是暗恋小学同桌的那种喜欢吗?是对办公室女同事,那种不敢说的喜欢吗?是飞越了一整个星系来见他的那种喜欢吗?
穿过五十年一遇的台风眼,这样的喜欢到底到达了什么程度,何其没有办法在心里做出估量。
他减缓了脚步,一寸一寸地跟在他身后挪动。
邢衍停住了,他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头也不回地从楼梯口冲了出去,快得简直与刚才判若两人。
何其不由自主地追了下去,并在楼梯口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的雨落在他们身上,何其脸上的泪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你要去哪?”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雨声掩盖,他用尽全力才对着邢衍的背影吼出了这么一声。
邢衍不发一言,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何其怎么拽他都不动。
见他执拗地不愿意转过来,何其只好威胁他道:“要么现在你跟我上去,要么以后永远都不要说话了!”
因为一直张大了嘴巴,他不停地往外吐出雨水。邢衍终于转过来了,那双小狗一样s-hi漉漉的眼神,正悲伤埋怨地看着他。
何其吼道:“你别这么看着我!”
邢衍大声地质问他:“不是你说让我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