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衍捂着脸,前面仿佛是看不到出口的隧道,他和何其之间没有正解,只能是两条交叉的直线,过去不曾遇见,未来渐行渐远,唯一拥有的只有当下,只有此时此刻。
“我爱你,何其……”他捂着脸,小声地说:“我爱你……说你也爱我,像当初见面时一样……”
“……”何其沉默了,许久,他的声音才在这间空寂无边的房间里响起:“对不起,我没法……”话还没说完,他居然哽咽了。
邢衍抬起头来,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泪流满面的笑容,心如死灰般地说:“那请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何其这才抱着医药箱走了过来,一只手放在他被雨淋过冰凉的面颊,将他的脑袋轻轻托起。邢衍一直在流泪,那双眼睛就像月夜下黑色的大海,漫漾着波光。何其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眼泪咽下。他把手从邢衍的脸上拿开,看了一下那上面的伤,只有几处撞青的,或是被细枝划破的伤口,除了脑门上一个大包,其他的没什么大碍。
他用纱布蘸了一点跌打损伤的药酒,小心翼翼地涂在他额头上。邢衍期间一直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这是第一次,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何其仿佛被他的目光灼伤,不由得垂下了眼帘。他放下了纱布,拿起先前放在一边的衣服,对邢衍说:“把衣服脱了,不要感冒了。”
他还穿着一身的s-hi衣服,坐在凳子上,裤子浸泌着水,一滴滴地砸在地板上。
邢衍抬起右手,抓住下边的衣摆,动作僵硬,很艰难地把贴在身上的T恤兜头脱了出来。露出大片胸膛的时候,碰到了某块伤处,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何其吓住了,在看到他胸口处一片可怕的凹陷和狰狞的青紫色的时候。
“这……这是什么?”他颤抖着问,然后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弄的?”
即便受了严重的伤,邢衍的脸上都没有表露过多的痛楚。他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我记不清了。”
“你就这么走过来的?”没等邢衍回答,何其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放下了,他突然背过身去,走到了蓝色的玻璃窗户前,上面有雨水成片成片地流下,像一片海洋流荡着波光,映照在他失措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随即打开了床边的柜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半包放了很久的烟和打火机。他试了几下,手指发颤打不出火。何其感到异常的焦躁,潮掉的香烟搁在嘴里,甚至有雨水的味道。
邢衍从背后抱住了他,微冷的身体,小心翼翼的触碰,香烟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玻璃窗映着两个人的脸,何其的表情仿佛迷失在海洋里,他才是那个不知归途的人。
“你别这样……”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眼泪,“我会忍不住可怜你,心疼你,但都不是爱,邢衍。”
邢衍将他的身子温柔地转过来,吻掉了他的泪痕,邢衍的脸上何尝停止过流泪。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爱呢?不要急着拒绝我。如果你决定要走,在心里为我保留个位置,我会离开,会回德国,也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来见你。到时候,请你再考虑一下,有没有可能爱上我。”他把何其揽在怀里,从来没有过的,在坏掉的胸膛里,传来了何其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与他鼓噪的心声几乎保持一致。
再次,看到了光。
遥远的、微弱的、穿越了茫茫星际,从亿万光年处照s_h_è 到此,将他们温柔包围。
何其不敢去碰触的光。
施乐平看到邢衍一个人撑着一把黑伞走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腋下还夹着一把看上去有些旧了的廉价电子琴,他从后座上拿了伞就打开车门迎了上去。车上的伞只有那一把,王笙只好留在车内等他们上车。雨还没停。
他看到施乐平抓住邢衍的胳膊,着急地问着话,而邢衍只是摇头不答。施乐平把他的电子琴接了过来,伸手在他的额发拨了拨,连王笙都看到了他脑门上的一个大包。
很快施乐平就拉着他弟弟的手上了车,从后座上车。
“去医院!”他对王笙说道。
王笙发动汽车,驶离了那栋出租楼。
大概不会再来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在心里想道,脚踩下了油门,在积水的路上行驶。
邢衍大概是累极了,没多久就靠在椅背上昏睡过去。施乐平小心地撩起他胸前的衣服,确实像何其刚才打电话来说的那样,他肋骨骨折了。
他催促王笙能不能再快一点,王笙咬了咬牙,重重地踩了油门,车飞快地在雨中朝医院的方向前进。
黑色的天空,白茫茫的雨幕,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周边的景色飞速地向后移动。
他的大脑在急速行驶的汽车内一阵空白……
第74章 chapter 74
王笙在十字路口中间突然踩下了刹车,现在是绿灯,后面的司机在大雨里疯狂按喇叭,甚至有几句不堪入耳的骂声穿过雨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施乐平不解地看向他:“王笙,你在干嘛?”
他的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焦躁,但看到王笙的脸色后,他心一提,不由得问道:“王笙,你怎么了?”
他瞳孔放大,额上不断冒出冷汗。绿灯正在倒计时,后面的车一辆辆绕着他驶过,王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无事地笑道:“没事,就是一时眼花了。”他重新启动汽车,这次的速度比刚才的慢了很多。为了让施乐平放心,他又说道:“这雨下得太大了,一百米内什么都看不清,跟眼前蒙了块白纱一样。”为了掩饰过去,他还呵呵笑了两声。
然而此时的施乐平并没有把注意力分到他身上,刚刚那个急刹车,邢衍的身子向前倾斜,又重重地摔回了椅背,碰到了伤处,他痛得冒出冷汗,处在即将昏厥的边缘。施乐平担心极了,一直在跟邢衍说话,还不时地看向前方,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
到了医院后,他急忙忙冲过雨幕就到了急诊科,把医生和护士叫了出来,用担架把邢衍抬了进去。
王笙一路打着伞跟在他身边,也是极匆忙的,但没来得及,施乐平身上已经半s-hi了。
做了单子上一长串的检查后,医生拿着一张片子说,还好骨头没有折断,是受了一点冲击,但脏器没事,接好后好好在床上躺十天半就可以下床了。
施乐平听到这些话才放下心来,他在医院白色的走廊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王笙手里拿了一条不知道从哪来的白毛巾随意地挂在了他脑袋上。施乐平从头上揭了下来,一边虚弱地说了声谢谢。王笙一愣,奇怪地看向他,施乐平是从不跟他说谢的,大概他已经急糊涂了,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他又去买了一瓶n_ai茶,递给施乐平。施乐平也是有气无力地接过,打开来喝了一口,又放下了。毛巾挂在他脖子上,在王笙离开去买水的时间里,他居然没有把身上的水擦一擦。王笙无奈,只好站在一直低着脑袋灵魂游离的施乐平面前,拿过他脖子上的毛巾,仔仔细细地将他头上身上s-hi的地方全都擦过一遍,耐心地简直不像平时得他,但施乐平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他还会笑着调侃他两句。
王笙拿着擦过水的毛巾坐在了施乐平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不远处急诊室里医生拉下的蓝色幕帘,各种人影在里面活动,他们在为邢衍接骨,顺便处理他身上的其他伤口。
窗外的天空沉沉如黑夜,暗得可怕,走廊的灯都打开了,照得地上也是y-in惨惨的,好像地板缝里随时会有幽森的鬼魅飘出来,空气里都是医院独有的消□□水的味道。王笙开始回忆起来,当年出车祸好像住的也是同一家医院,不知道这里的医生和护士还有没有记得他的。出生入死的人来往那么多,大概不记得了吧,毕竟出院后他也从来没回来复查过,实是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他记得后面有个湖,秋天会有候鸟稍作停留,吃饱喝足后再悄然飞走,乌拉拉的一大片,穿过那片灰色的天空。
他将手掌向下平铺在大腿上,食指和拇指无意义地揉搓着,烟瘾犯了,但这里是医院,他也不想把施乐平一个人抛在这张长椅上。
王笙偷偷瞧了他一眼,觉得他好像没发现,可能也早就忘了曾经来过。他一直盯着那块蓝色的幕帘不说话,直到幕帘拉开,医生走出来跟他说没有问题了,王笙才见到他松了一口气,一颗心也总算落地。
他们将熟睡的邢衍转移到了一间普通病房,医生说他劳累过度,在给他打营养针,不要担心。施乐平坐在病床旁,温柔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过来头,第一次察觉王笙在旁边一般,跟他苦笑道:“你说他傻不傻?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去见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
王笙深呼吸了一下,轻声地说:“是很傻,也不知道这傻气遗传谁的。”
施乐平轻轻叹道:“不,我看我们家也就他一个这么傻了。”他将手指放在邢衍的额前拨开了他的头发,青肿的大包已经被护士贴上了绷带,他熟睡着,就像梦里没有烦忧。
“你说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王笙问他。
施乐平摇了摇头,没说话,他好像也不关心,心里只在盘算着如何把邢衍弄回欧洲去。
要去一趟领事馆,还要联系一下当地的警察,他的母亲,虽然不大乐意,但需要她出面说明邢衍的情况,还得从她那里要来一大堆能够证明身份的资料。像是出生证、入学成绩单、医疗卡,任何能说明他在德国出生成长的书面证据。
他已经跟父亲说好,在那边找了心理医生和医疗团队,也物色了一家优秀的疗养院,在奥地利境内阿尔卑斯山海拔比较高的地方,风景很好,对他的病一定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