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自不用说,是他的母亲。漂亮,但也抵不过时间的残酷,她有着一张不甘心的脸,总是眉头紧蹙,看谁都不顺眼。霸道、严厉、算计都在脸上,高贵、美丽、骄傲也在同一张脸上,她是个复杂的女人,连父亲都直言从来看不懂她。第二个则是王姐,瘦瘦小小,长相普通,年龄比他小,却有一张坚强的脸。那张脸上曾流过泪水,也曾展露笑容;有过希望的表情,也有绝望的。如今那张脸在他的记忆里逐渐模糊了,再过几年他大概会完全记不起她的样子。但是那段一起度过的岁月他绝对不会忘记,那是邢衍一生的宝物,不止是因为那里有何其,而且还有妞妞和王姐这对大概这辈子都不能再相遇的母女。他曾拜托施乐平找过她们,但都以失败告终。她们一头扎进了茫茫的人海里,十三亿多浪花,舀起来也不知道那一朵是她们,邢衍为此感伤了许久。
利姨则是第三个。
在见到本人以前,邢衍对她毫无想法,毕竟何其提得最多的是他那死去的亲生母亲,对于这个供他上大学的继母,除了愧疚,何其没有过多的描述,邢衍也从不擅自想象她的形象。见到她以后,邢衍大概明白了何其的愧疚源于何处。她实在是个优秀的女人,一个精明实干的女商人,不依靠男人,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养活自己和家人,把生意越做越大。有一张美丽又不十分出挑的脸,红润有光泽,时时散发着温柔的气息,看模样也知道一定是个好母亲。何其就曾说过,她对家人极好,所以衍生出一点不好——何其的老爸和妹妹几乎被这个温柔又强大的女人给宠坏了。他总是跟邢衍抱怨自己那个既不乖巧又不可爱的妹妹,对她的未来表示十分的担心。
只要是中国人的饭桌,酒席间总少不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热闹。一定有高声说话,在桌子间拿着碗筷走动的人。邢衍好久没有处于这种环境下,今天还有点不习惯,尤其是周围都挤满了人,谈笑和吵闹声不绝于耳,就他这里和旁边的热闹是绝缘的。他这时才理解了何其所说的“尴尬”是怎么一回事,邢衍不由自主地用视线追寻何其的背影,他打算快速解决完这顿饭然后去厨房帮何其的忙。
这时他旁边的空位上突然坐进了两个自来熟的女孩子,刚坐下来就笑嘻嘻地跟他讲话,邢衍不得不将搜索何其身影的目光收了回来,应对眼前的这两个人。
何其在百忙之中不忘看顾邢衍那张略显空荡的桌子一眼,雯玲他是没有时间去找了,也不知道她跑哪里玩去了。小姑娘不喜欢这里的气氛,饭点到了就喜欢抱着自己吃饭的碗往某个房间一扎,谁也找不到她。何其还想要不要去跟他说说话,哪里想到这么一回头就看到那两个经常在haruko身边的大一女生坐在邢衍两边有说有笑,他端着空盘子顿时僵在原地。
哈啊?什么鬼?我看到了什么?邢衍神色无异地跟小女生说话,我眼睛没花吗?
他老爸这时从厨房里又探出脑袋,挥舞着大勺满头是汗的对何其叫唤道:“你发什么呆!快点进来把这两道菜端出去,那桌的客人等不及了!”明明还有其他的服务员,偏要使唤他。大概这个喜欢偷懒的老爹这回真的闲不下来,看到自己儿子站在外面发愣,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赶紧把他叫进来忙碌,倒把何其累得够呛,直到终于闲下来也没时间去想刚才看到的一幕。
吃饭的时候听到利姨在厨房里埋怨老爸平时爱偷懒,现在又把儿子当做牲口来使唤,替自己打抱不平,他老爸被利姨说得哑巴了,连小声地嘀咕一句都不敢,何其感到一丝幸灾乐祸的窃喜。他背过身去默默地偷笑,如果被他爸发现一定会把他的皮给揪下来。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何其偷偷地从饭堂溜了出去。
他出了一身的汗,刚在厨房端着碗解决完午饭,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再有两个小时,替那队学生团体租的小型客车就该到农庄了,何其打算先回房间洗个澡睡个午觉,再起来为晚上的出行作准备。
他累到困意横生,所以出来后看到邢衍站在树下等他,何其才恍然想起他的存在。
邢衍见他从里面出来,赶紧走上前来,问他吃饭了没有。何其打了个哈欠,跟他说吃过了,但是现在有点困,他要回去睡觉了。说着便往三层楼的民宿走去,邢衍笑眯眯地跟在他后面,搞得何其一脸的莫名其妙:“你没事笑成这样干啥?”
邢衍兴致勃勃地跟他说:“下午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海边。”
何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对他说:“我说过不能带你去,你怎么这么缠人呢。”
“不是你带我去,是有人邀请我去。”
何其皱着眉回想了一下,想起午饭的时候在邢衍桌上的那两个女孩,有些酸溜溜地说:“我说呢,原来是有人邀请你。那你去呗,跟我提干嘛呀。”
他们来到二楼的走廊,何其撂下一句“我累了”就打开了自己房间的房门,然后在邢衍面前头也不回地用脚后跟重重踢上了门,差点蹭他一鼻子的灰。
邢衍站在何其的房门前,颇为不解地挠了挠鼻子。
第81章 chapter 6
下午三点半车来了,一行人磨蹭到四点十二分才从农庄出发,不是这个起不来就是那个没收拾好东西。何其帮忙把食物和烤炉搬到车厢里之后,其他人已经选好了座位坐下了。邢衍一直在后面悄悄地对他使眼色,他前后左右都被女孩子包围了,先前的那两个女孩子恨不得把身子都贴在他身上,一直热情地跟他说话,邢衍应付得很困难,他本来就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那类人。甭管男的女的,和陌生人交流他都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何其选了个空位在前面坐定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无力解救啊,那就随他咯,谁叫他自己答应了别人的邀请呢。
车缓缓地开始移动,何其坐在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后座不停地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从哪里来?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你长得好帅,有女朋友吗?”哇,超直球!而且是个男的声音!何其不禁睁开了眼睛。
“一个人?还是跟别人一起来?”
“喂喂喂!你们怎么回事?从哪勾来这位帅哥?”
“在农家乐里,你不知道他和我们住的是一个地方吗?”
“真的?今天到的吗?”
“好可惜,我们后天就回去了!”
“帅哥,一个人来这鬼地方旅游,太浪费了吧!”鬼地方?鬼地方你们还来?!
一车人围着他问了几十个问题,邢衍从头到尾屁都没放过一个,何其就算不转过去看也知道他此时正尽量保持脸上礼貌的微笑,别人还以为他是腼腆的帅哥,其实他只是真的不会应对这个场面。
那一开始就不要跟过来啊。何其在心里默默地叹道。
那个女气的男孩子突然发出看到偶像才会有的尖叫声,抱住邢衍痴汉地说道:“你要没有女朋友,我们可就吃掉你啰!”
何其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是一句话玩笑话,但邢衍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连何其自己都忍不住跟着旁边的人一起乐了。邢衍一看到何其转过来了,忍不住伸出手绝望地向他发出求救信号:“何……何其……”清秀的小哥哥从后座抱住他的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人勒住脖子在喊救命,周围一片哈哈大笑。
社长拼命地忍住笑意发话了:“陆萍,放手吧,再帅也轮不到你吃。”
“就是就是!”两个女孩子低声附和道。
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的haruko问出了一句话:“原来你们俩是认识的吗?”
何其坐在位置上回她:“他是我朋友,今天刚到。”
坐在邢衍边上的一个女孩子问道:“你真叫邢衍?”
包括何其在内,邢衍本人也瞪大了眼睛,他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好像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你真的是演奏会上‘逃跑的钢琴家’啰。”坐在他后面,那个叫陆萍的男孩子说道。
邢衍惊讶地看着他们,何其不禁从座位上探出身子,想要走过去,被司机喝了回去:“不要在车里走动!”何其只好坐了回去,也抱着跟邢衍同样的疑问问他们:“你们是怎么知道?”
haruko坐在和邢衍相隔一个过道的座位上微笑着说道:“我那时候也在现场,对此印象深刻。”何其了解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难怪他们会邀请邢衍上车。
那个染黄毛的男孩子一直坐在haruko的后座,这时抓着前面的座位在过道上探出身子,兴致勃勃地高声叫道:“‘逃跑的钢琴家’?真的假的?怎么回事跟我们说说呗!”
坐他旁边的面瘫男脸色不悦地把他拉了回来,语气不满地说:“又关你什么事,凑什么热闹。”
“我好奇问一下怎么了?有病!”被人泼完冷水的黄毛男一脸的不高兴,在座位上抱着双臂低声咕哝了一句。面瘫把头上的帽子拉下来盖住了整张脸,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在车上一动不动地假寐。何其觉得这一车的人关系复杂,他现在在心里最好奇的是他们这些人出来真的能玩得开心吗。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何其发现haruko已经跟邢衍聊起了天,两个人隔着一条过道话说得有来有回。客车的引擎声太大,他们俩说话的声音有点小,在何其的位置上并不能完整地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光从两人的表情上看,邢衍应该跟她挺投机。
这让何其想到了潇潇,他不禁认为邢衍大概只会跟身上带着某种特殊气质的一类人合得来,这名叫haruko的女孩子很明显就属于那一类人。
车辆朝着大海行驶,空气中飘来海水咸s-hi的味道,当碧蓝色的海岸线出现在公路的另一端时,几个从小生活在内陆地区没有接触过大海的大一生站起来异口同声地叫道:“到了!到了!”车刚停稳他们几个就冲了下去,而何其还要留下来跟被当做苦力的可怜副社长搬运车上的东西。何其看到众人愉快的背影,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来给这群小孩当监护人的,而是免费的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