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衍打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坐上,手里还拿着刚和何其联系的手机,话筒里传来不明所以的指令。邢衍问这是什么意思,何其严阵以待地观察着车库四周,问他警报解除了吗,敌人有没有跟上来。
邢衍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道:“你说雯玲?她被我甩开了。”以他贫瘠的中国电视剧观剧经验来看,何其的表现像极了几个月前他在妞妞家的电视里看到的三流谍战剧演员。
何其恢复了原来的神态,他发动了汽车,笑着对邢衍说:“我妹很粘人吧,她有没有拉着你不许走?”
邢衍说雯玲要他弹琴,他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他要陪男朋友出去约会。
“她肯这么放过你?”何其有点难以置信。
“雯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等等……”何其说道:“你跟她说你要去干嘛来着?”
邢衍答道:“跟男朋友约会。”
何其惊呼道:“你跟她直说了?她肯定知道你跟我出来。完了,我在这个家待不下去了。”他虽这么说,脸上却丝毫不见焦躁。一阵颠簸之后,他将车驶出了农场大门。
这辆皮卡车已经很老旧了,就像美国电影里老父亲给儿子从二手店里买回来的那种掉漆车,在平缓的高速公路上行驶都能听到底盘的零件发出呜咽的响声。要不是车玻璃前面还贴着几张检修的纸张,邢衍会怀疑这辆车应该在汽车坟墓里,而不是高速公路上。
他费力地手动拉下了车窗玻璃,清爽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公路旁的绿化带长出了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灌木疯狂地生长,没有人把它们修理成一个规整的模样。
邢衍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何其讨论未来,那样简直扫兴,而且令他们两个都头大。现实是不得不面对,但起码不要是在今天,在他刚经历了一个幸福的夜晚和可以不断回味的甜蜜早晨后。
你要说他逃避现实也好,说他x_ing格懦弱也罢,十个月的时间是不可能把一个人的个x_ing完全扭转的。邢衍就是这么一个脱离现实的家伙,对此他也有自知之明。
所以当何其脸色淡淡地说起可能在这个家待不下去的时候,邢衍并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何其何尝不脱离现实?他虽然嘴巴上成天担心被家里人发现,奇怪的是他心里居然一点也不为此感到不安。也许是他本身的x_ing格使然,天x_ing比较乐观,从他父那里继承来的随遇而安让他对眼前的处境不以为然。大不了就私奔呗,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能走出一条路,实在走不了那就躺着,混吃等死也罢,他注定了一辈子是个昏昏碌碌的无能之辈。
最好是何其能跟邢衍出国,到国外结婚,如果他舍得下这里的亲人。
这是邢衍的预想里,两个人能够拥有的最美好的未来,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何其在昨晚的饭桌上小小地顶撞了一下他的父亲,那实在算不上什么反抗。在他父亲的规划里,何其以后是要结婚的,管他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什么女人,反正都要先把房子买了。有一个房子在这,仿佛能拴住他一半的心,不久的未来结婚生孩子,在这片土地上一直生活下去,直到老直到死,何其的一生就像写在备忘录上一样,谁都能预见。
但他说了不买房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尽管有了r_ou_体上的*合,邢衍还是看不穿何其的想法,也不敢问。他突然变回了十个月前的自己,唯唯诺诺,问不出口的问题仿佛能伤到自己。十个月过去了,掩饰情绪和粉饰太平对他来说已经信手拈来,尤其是在何其面前,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很好。
但何其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并在心里小声地腹诽道:小样儿,不开心还想瞒着我?早看穿你的心肝脾肺肾长什么样了。
他早就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就是吊着邢衍的胃口,想看看他能够忍到什么时候满脸是泪地来求自己。
何其悄悄地在心里叹道:你这样玻璃心的人幸好碰到我这种死心眼的傻瓜,要是遇上整天愁眉苦脸说这样不行那样不对的人,光谈恋爱不说以后,玩完就丢开,你那颗脆弱的玻璃心还不知得伤成什么样呢,哼!
刚开始的时候,连何其都对自己的接受能力感到十分地惊讶。仿佛那扇阀门一旦打开,事情就朝着他先前无法预判的方向发展。当他下定决心和邢衍交往时,一系列的决定也在脑袋里同时诞生了。他并不是无勇无谋地接受了邢衍的感情,在海边抱住他的那一刻,何其的确是答应了和邢衍过完这一生的。
这个承诺如果说出口,该有多沉重,他和邢衍的命运都会为此而改变。
邢衍在第一天就说出希望跟他共度余生的话,那个时候他居然还笑他傻。如今想来,邢衍非但不傻,甚至比他还有勇气。何其并非是在顾虑他的父亲,或是家乡的流言蜚语,说出“我爱你”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诸如此类的问题全部抛诸脑后,它们再也不会成为困扰他的理由。
他需要在适当的时间把这个决定对邢衍说了,但对他来说,这竟然比“我爱你”三个字还难以开口。
邢衍还在看着窗外的风景保持脸上的笑容,他是打算一整天都用这张皮笑r_ou_不笑的脸来面对自己了吗?而且还是在他们即将去到老家房子的路上?
早上何其还为拆迁这件事流了几滴眼泪呢,现在车内的两人突然变得各怀心事,忧心忡忡。
何其觉得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不能再继续下去,于是他假意清了清嗓子,打算吸引了邢衍的注意力。邢衍开口比他早一秒,在经过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时,他几乎是兴奋地叫了出来:\"What a beautiful place!\"
“啥?”身边的男友突兀地来了一句英语,让何其猝不及防地愣住了,手上握住的方向盘差点打滑,何其震惊地看向邢衍,怀疑他突然中邪。
邢衍看上去真像中邪了,他指着车外的景色两眼冒光地对何其说:“这是什么?有水的麦田吗?我从来不知道中国还有这种地方!”他看起来就像个假洋鬼子!不过他确实是个“洋鬼子”。
何其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他:“邢衍,你激动什么呢?那只是一片水稻田!你在中国那么多年不可能没见过吧?”
“我没来过乡下,何其,我甚至连南方的城市都很少去过。”
哦,他想起来了,邢衍确实提到他有好几年的时间在长江以北的地区转悠。但这只是一片水稻田,随处可见,何其不明白邢衍如此兴奋的理由在哪里。
他顺着邢衍的视线向外看去,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乡村景色。在成长的这片土地上,何其无数次地驾单车行驶过这里。
这里的天空比他去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蓝,周围没有起伏的高山,没有遮顶的高楼大厦,地平线一览无余,一直连接到蓝天白云。空气永远是清新的,带着野Cao的芳香。令邢衍心情激荡的那片稻田,油油地在风中荡漾,阳光下如同一片绿色的大海,波浪一层层地朝他们涌来。水稻种在水塘的边缘,中间空出的一大块地方,水鸟和Cao鸭在其中成群结伴地玩耍。
何其在中学时代很喜欢站在公路上看着这片水塘,曾无比地羡慕过这里的鸭子。它们有一片嬉戏的乐园,只要主人家一天不想起吃鸭r_ou_,便能无忧无虑地多活一天,多好。那段时间他度过的最艰难的日子,比在S城一个住在破铁皮屋里面的时候还难。他刚失去他的母亲,人生一片灰暗。
如今风也醉人,稻浪声阵阵袭来,何其的心情被邢衍感染,他很开心有一个人喜欢上了这片土地,尽管邢衍爱屋及乌的可能x_ing很高。
如果不是坐在何其的车子上,邢衍会希望沿着村边公路行走。自从高速公路通了以后,这边的省道反而没多少车从上面开过了。沿途一路安静,没有大型车辆驶过扬起的灰尘,偶尔几辆三轮或吉普开过,何其居然都认得上面的驾驶员,听着他用家乡话跟这些人打招呼,他感到新鲜又有趣。
他看到了不远处成排的房子。“这就是你的家乡吗?”邢衍问他。
“这是我长大的村子,很大吧,从这里到我家光走路就要好久呢。”何其说。在来这里之前,何其曾担心邢衍会不会因看见这村子的落后而感到失望,事实是他考虑过多了。关于何其的所有事,邢衍都不会觉得失望。
村口处有一座石头雕造的门坊,看上去有一定的年头了,邢衍十分的好奇,他问那是什么。何其说那是他们村的门面,几百年前村里出了第一个进士,大家筹钱把它建起来,一直留到了今天。不过何其又撇了撇嘴,说道:“后来就再也没听说出过什么进士,大概那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车辆穿过那座门坊后,邢衍坐在座位上还一直回头往后看,何其跟他说等下午或什么时候他再带着出来把村子逛一遍,不用这么眼巴巴的望着。
邢衍乖乖地坐了回来,道路两边的荷塘闯入眼帘时,他又马上惊呼道:\"What a beautiful place!\"
何其都要开始怀疑他是故意用这个腔调说话了,估计邢衍再多说一句英文,何其就会学着美剧里的爆炸老妈立马踩下油门,打开车门给他竖起中指,再恶狠狠地来上一句:\"Get out!And Fuck You!\"他敢保证,邢衍一定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七八月,正是荷花开的季节。
满塘的莲叶接天无穷碧,荷花在水中亭亭玉立。令邢衍惊讶的不是荷花莲叶,而是荷花池边的古老戏台,他趴在车门上问:“那就是你说过的戏台吗?”
何其向外瞟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对啊,就是那个戏台。”
“看起来很古老。”邢衍担心道:“木头做的基底不会被水腐蚀吗?”
何其笑了,他道:“傻瓜,下面是石头做的,要木头早几百年前就烂了。而且这个戏台也是十多年前翻修过一次,没你说的那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