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的军官领着众人放行李,全跟萧牧庭打招呼,看上去都是关系要好的旧识,有些久别重逢的意思。
邵飞想:队长人缘真好!
抵达基地的头两天没有训练任务,时间自由安排。安顿好之后,队员们就结伴四处转悠,要不就是和兄弟部队的战友套套近乎。邵飞和普通队员们一起住在大宿舍,晚饭后想去高级军官宿舍找萧牧庭,行至一半,却见萧牧庭与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一处路灯下。
那男人一身陆军常服,肩上却没有肩章,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不时向前摊开,头发已经花白,肩背却挺得很直,神情严肃,看上去威严而不近人情。
邵飞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正与萧牧庭说着什么。但从对方的衣着、年龄、气场看来,应该是萧老爷子。
邵飞躲在一棵树后,紧张地看着,只见萧牧庭偶尔点点头,像是附和什么,有时似乎笑了一下。老爷子好像很不满,非常生气的样子,声音也高了几分。邵飞听见一句“你和锦程没一人让我放心”。
锦程是谁?邵飞想了想,记起萧牧庭之前提过自家弟弟,结合语境一猜,大致有了判断。
几分钟后,萧牧庭扶住老爷子的手臂,父子二人朝下一个路灯走去。邵飞没敢跟上,探着脖子看了看,作罢回寝。
基地的大宿舍是30人间,先期抵达的特战队员抓阄选床,邵飞的上铺是个比艾心还壮的大汉,头一晚大约是认床,翻身翻了大半宿,那床吱吱嘎嘎作响,还不时传来震动,邵飞睡不着,也跟着翻身,越翻精神越亢奋,一会儿想着即将开始的联训,一会儿思索萧老爷子跟萧牧庭说了什么,情绪在激动与担心中来回转换,心头有猫抓似的,忽地坐起来,用力抓头发。
只是他头发短,抓也抓不起来。倒是动作太大,把上铺好不容易睡着的大汉吵醒了,那人伸出小半个身子,无奈地瞪着他:“兄弟,你搞啥啊?这都3点了,我数了2000多只羊才来的瞌睡又他妈被你赶走了!”
邵飞压着嗓音说了声抱歉,躺回去后踢了一脚被子。
天蒙蒙亮,宿舍热闹起来,又一支部队到了,正排队领生活用品。邵飞整夜只睡着了不到半小时,精神却格外好,一个打挺坐起来,洗脸漱口照镜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才赶到萧牧庭的宿舍下张望。
他不确定萧老爷子是否已经离开,如果没有,是不是与萧牧庭住在同一间宿舍。院子里很安静,就他一人在站岗的哨兵前晃来晃去,离开也不是,上楼也不是,犹豫得久了,额头竟然急出几粒汗。
萧牧庭在楼上看到他了,本想喊他一声,瞧他左转右转,又觉得好玩,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悄无声息地下楼,走到他身后才轻轻咳了咳。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时眼睛都亮了,“队长!”
“怎么跑这儿来了。”萧牧庭问:“吃早饭了吗?”
“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食堂给您捎来!”
“一起去吧。今天不用训练,你一大早跑来,找我有事?”
邵飞小声说:“队长,您父亲在宿舍没?”
“你昨天看到我们了?”萧牧庭倒是不惊讶,领着他往食堂方向走。
“看到了。您父亲为难您了没?”
萧牧庭侧过头,神情仍旧是温和的,“为难?”
“我听到他吼您了。”邵飞说。
萧牧庭莞尔,目光落在邵飞下眼皮上。
邵飞的五官在军营里绝对算得上精致,眼下挂着一对小巧的卧蚕,如今这卧蚕轻微浮肿,隐隐泛青,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萧牧庭不免诧异——小孩儿一夜没睡好,清早跑来宿舍下转圈,居然只是听到他被老爷子吼了,心里担心。
邵飞目光炯炯地盯着萧牧庭,眨都没眨一下。
萧牧庭想,这孩子总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几个月前用瞪的,现在用盯,喜怒哀乐全在那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愤怒得鲜活,期盼得也鲜活,笑道:“他只是来看看我最近过得怎样。”
“真的?”邵飞对萧牧庭已有一种几乎本能的信任,稍放下心,又问:“但他为什么凶您?”
“我跟他提了个要求,他有点儿生气。”
“要求?什么要求?”
“给上面打声招呼,让我有机会尽早重披特战征衣。”
邵飞一惊,“您父亲答应了?”
“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答应了。”
“那您以后可以带我们一起训练了?”
萧牧庭笑:“这次就得和你们一同训练。”
邵飞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道:“队长,那您以后不再装政治干部了?也不会回总部?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不会。”萧牧庭说完又随便补充道:“担心我离开?”
这本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因为心情不错而随口说说。哪知邵飞又像刚才那样特直白地盯着他,真诚得叫人心悸。
邵飞说:“是啊,队长,我舍不得您。”
第20章
“舍不得”三个字从邵飞嘴里说出来,轻得像几无重量的羽毛,但羽毛尖儿在萧牧庭心口轻轻挠了一下,留下难以说清的感觉。萧牧庭眸光微凝,片刻后笑了笑:“洛队说你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我看也是。”
邵飞不服气:“谁是孩子?谁长不大?我下个月就21了!”
“21也是个孩子。”
“队长,您21岁时啥样?在常规部队还是特种部队?”
“已经在战龙了。”萧牧庭说:“还和宁队、洛队一起参加联训来着。”
邵飞忙问:“和我们这个联训一样吗?”
“一样啊,宿舍都没变。破破烂烂的,几十个人挤一间,一人打呼噜,全寝睡不着。”
“真的?那您睡哪间?哪个床?”
萧牧庭笑:“怎么,想去看看?”
邵飞摇头:“想和睡那床的人换!”
“……”
“沾沾您的光啊,明天联训就开始了,我想拼几个第一出来。”
萧牧庭:“那你更不能睡我的床了。”
“为什么?”
“我那会儿是整个联训营成绩最差的兵。”
邵飞扁嘴:“怎么可能?”
“真的,不信这趟回去了,你去问问宁队和洛队。”萧牧庭说:“我们那批队员中,数他俩最出色。我吧,就一纨绔大头兵,搞事儿的角色。”
邵飞:“我不信。”
萧牧庭笑道:“不骗你。”
“那您后来怎么厉害起来了?”
萧牧庭沉默了几秒,声音沉了几分,“人嘛,有了一定的经历之后,总会改变、成长。”
初阳渐渐升高,知了开始鸣叫,邵飞似懂非懂地听着,忽然驻足说:“我还是想去看看您以前睡哪儿。”
萧牧庭说:“我记不得了。”
邵飞支起手肘,轻轻撞了撞萧牧庭,“队长,您真小气。”
萧牧庭早过了与战士疯来打去的年纪,邵飞撞他一下,他不能撞回去,只叹了口气,继续往食堂走。
下午,联训期间的时间安排出来了。前三周是基础、专项训练,最后一周是个人、集体考核。晚饭之前,所有参训队员和带队队长都在宿舍前的空地集合,一水的迷彩,只有萧牧庭穿着平整的常服。
艾心冲邵飞挤眉弄眼,指指其他中队的队长,又指指萧牧庭,用嘴型说:“丢人!”
邵飞垂在身侧的右手悄悄支出来,竖了个中指。
艾心:“我cao你啊飞机!”
陈雪峰小声提醒:“你俩别闹了!”
第二天清晨,联训正式开始。几个训练区内枪炮齐鸣,烟雾阵阵,无人机在空中盘旋,教官们手持步枪,不停朝天放枪子儿。邵飞所在的小组练了一上午连环障碍,跳坑翻墙,沙坑里来,泥潭里去,中午集合吃饭时,迷彩早成了土黄色,一些较厚的泥被晒干后跟瓷块儿似的,大伙往食堂门口一站,活像等待分粮食的兵马俑。
不过对从各自大队的魔鬼集训营杀出来的特种兵们来说,如此程度的cao练根本算不上辛苦。否则晚上的训练结束后,邵飞也没精力往萧牧庭的宿舍跑了。
萧牧庭刚洗完澡,开门就见一身大汗的邵飞冲自己笑。
这孩子笑起来跟个太阳似的,萧牧庭也不由得心中一乐:“练完了?”
“嗯!”邵飞往门里挤,汗水蹭到了萧牧庭手臂上。萧牧庭倒了杯水递给他:“练完怎么不回去洗澡?再晚澡堂关门了。”
邵飞嗓子干,仰头就喝了个干净,抹一把汗,喘着气说:“我来干勤务兵的活儿,您的衣服呢?”
萧牧庭指了指阳台:“我都洗了。这段时间你不用管我,好好训练。”
“那怎么成?”
“我说成就成。”萧牧庭双手按住邵飞的肩,将他转了个向:“赶紧回去洗澡,别耽误时间。”
邵飞赖着不想走,快被推到门口时说:“我在您这儿洗行吗?澡堂太多人,我来都来了,您让我蹭个浴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