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飞站在一堆烂泥里,思绪如一堆乱麻,想将来会不会成为真的战俘,被俘后会不会受到比现在残酷百倍的虐待,那时候自己能活下来吗,能守口如瓶吗;又想队友如今是何种情况,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人退出,艾心呢,陈雪峰呢,戚南绪呢;队长在哪里?队长回来了吗?
如果萧牧庭回来了,是不是就看到他这么不堪的模样了?
周围忍痛的呻吟低了下去,教官们将大家的衣服丢至脚边,命令道:“30秒,穿上!”
衣服全s-hi了,裹着泥和沙。邵飞顾不得脏,拿起就往身上套。
可以想见,穿衣花费的时间比脱衣少得多,没人愿意裸身站着,就算是一块肮脏的破布,也迫不及待地穿上。
泥沙裹在身上非常不舒服,s-hi透的布料带来阵阵寒意,邵飞不由打了个颤,鼻腔又酸又痒,努力忍了几秒,还是打出一个动静不小的喷嚏。
忽然,前方11点钟方向传来一声疑似回应的喷嚏。邵飞一怔,心中确认道:艾心!
人的闷哼听起来差别不大,但喷嚏却各有各的腔调。对非常熟悉的人来说,喷嚏可以说是身份象征。
知道战友就在不远处,邵飞踏实了几分,双手悄悄攥成拳头,却听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喷嚏。
然而一声枪响,喷嚏戛然而止。
教官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谁再咳嗦打喷嚏,就像刚才被送去医院的人一样,不用参加比武考核了!”
“战俘营”不提供食物和水,整整一个上午,战士们都被驱赶着来回转圈,要不就是跪伏在地。18天的辛劳加上这十几个小时的心理折磨,中午又有几名队员因为不支而被带离。下午邵飞逐渐感觉身子发热,呼吸不畅,脚步沉得几乎提不起来,心中警种大震,暗道糟糕。
被取消比武资格的兵没有一人是主动退出,全是体力透支,无法继续接受“战俘营”的“虐待”。其中一人被抬上救护车时哭得竭斯底里,邵飞听到他嘶哑地喊着:“教官你让我回去!我没事!我还能坚持!”
五大特种部队的新秀,没谁愿意倒在这种地方。
黑布条已经s-hi透,邵飞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迈不动,头也沉得抬不起来,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却不敢倒下,因为一旦倒下就会引来教官的注意。
这些严厉得不近人情的军人看似暴戾,却时刻关注着兵们的身体状况。
邵飞全知道。
若非如此,看似不长眼的高压水柱为什么会避开战士们的眼睛,军医与救护车为什么会原地待命。
他不敢暴露出疲态,害怕摔倒后被教官抓住,那样发烧的事就瞒不下去了。
倒在“战俘营”的人,没有资格参加后面的比武考核。
撑到天黑,三名战士情绪崩溃,嚎啕大哭。他们已经“瞎”了20小时,看不见东西的恐惧被无限扩大,心理防线一旦出现缺口,后续便是溃不成军。
邵飞似乎听见一名教官发出低沉的叹息,哭泣的队员很快被带走。
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短暂的休息后,队员们被分成许多小组,邵飞不清楚和自己同组的是谁,直到步行一段时间后,被命令摘下黑布条。
同组的队员只有8人,有猎鹰的队友,也有其他部队的兵。一个娃娃脸以为摘下黑布条意味着折磨即将结束,脸上挤出两个酒窝。
邵飞却知事情没这么简单。考核大后天才开始,“战俘营”如果现在就结束了,后面两天干什么?
他已经不相信教官们会“好心”地让大伙休息了,就算有调整时间,也最多只有一天。
果然,娃娃脸被踹倒,一名教官按着他的后脑,将他整张脸浸入一旁的污水池中。
邵飞皱起眉,明白娃娃脸的遭遇自己也必将经历。可是就算有心理准备,一头栽进一池恶臭中时,他还是委屈得险些跳起来。
之后,大家被赶入浓烟阵阵的洞x_u_e。在催泪瓦斯的作用下,邵飞接连流泪,喉咙如烧灼一般难受,意识越来越模糊,倒下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糟了!真的糟了!
不能参加比武,也不能给队长长脸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萧牧庭离开了猎鹰,他如愿以偿成了二中队的队长,磕磕绊绊地执行任务,落下一身的伤。最后一次被敌人打断了右手,身子中了不知多少枚子弹,牺牲的时候看到了兄长。
就这么死了,到死也没再见过萧牧庭。
噩梦醒来,天还黑着,手上连着输液管,那滴答滴答的液体多半是葡萄糖。邵飞往下看了看,裹着污泥的衣服已经被换成病号服,但身上的泥沙还未被彻底清理掉。
他闻到一股臭味,心知一定来自自己身上。
护士进来换输液瓶,笑着问:“醒啦?”
他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怎也扯不起嘴角。护士麻利地挂上新的输液瓶,又倒来一大杯热水:“好好休息,你发烧了。”
邵飞一口气喝完,道谢之后心里更加失落。
他不常生病,上次躺在病床上的时候……
那时是萧牧庭抱他来医务室,还打来热腾腾的病号饭。
鼻子轻轻一酸,想起刚才的梦,越发不是滋味。
记得小时候感冒发烧,兄长会在他床边陪一整夜。他不怕生病,甚至喜欢生病。生病了不用上学,还有哥哥陪着。邵羽平时跟小大人似的,经常训他,但一旦他生病了,邵羽就不会说重话,耐心地哄他,给他念故事,直到他睡着为止。
邵羽牺牲之后,邵飞就不敢生病了。
有哥哥在,生了病可以撒娇。哥哥没了,外婆也走了,生病就只剩下孤独。
半年前,当萧牧庭将病号饭放在邵飞面前时,邵飞几乎以为兄长回来了。
现在萧牧庭不告而别,生病再次成为一件痛苦难当的事。
邵飞吸了吸鼻子,在心里骂自己没用,18天都熬过来了,高压水柱也扛下来了,怎么就不能再挺一挺,这副看似厉害的身体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心脏跌落到谷底,病房外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邵飞心尖一颤,睁大双眼看向房门。几秒后,门被推开,站在门边的正是他的队长。
第30章
“队长?”邵飞眼眶红了,沙哑的嗓音带着闷闷的鼻音,双手撑在床沿上想要站起来。萧牧庭连忙赶过去,扶住他的肩和正输液的手:“别乱动,小心跑针。”
邵飞抿唇看着萧牧庭,喉咙紧得厉害,肩膀轻轻颤抖,半天才低声说:“队长您回来了?”
萧牧庭将枕头竖起来,仔细垫在他后腰上:“来,枕着。”
邵飞动作有些僵硬,目不转睛地盯着刚才出现在梦里的人,胸口一酸,又难过又委屈:“队长您去哪儿了?”
萧牧庭弯着腰,小半眉目落在y-in影里,显得格外温和:“怎么了?”
邵飞情不自禁地抓住萧牧庭的衣角,“我去宿舍找您了,您不在。执勤的队员说您的家人来了。是不是您父亲来了?”
萧牧庭眼中掠过一丝错愕:“你以为我会走?”
邵飞眼尾和鼻尖都红着,鼻翼一抖一抖,将萧牧庭的衣角拽得更紧。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邵飞眼神格外认真,几秒后萧牧庭坦然地笑了笑,撑起身子来,右手拍拍邵飞的头,安抚道:“不会,昨天来的不是我父亲。”
邵飞眼睛睁得更大:“那是?”
“是我弟弟,萧锦程。”萧牧庭说:“我跟你说过的,他是缉毒特警。”
“哦!”
“想起来了吧?”萧牧庭侧身坐在床沿上:“我俩平时都不在北京,各有各的任务,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一面。这次我带队来总部,刚好他们特警队也在北京搞技能比赛,前天才到,趁着比赛还没开始,昨天请假来看我。我俩挺久没见面了,昨晚我跟你们教官打了声招呼,和他出去喝了点儿酒,夜里没回来。”
原来是这样!邵飞心口的石头落了地,还没轻松上,旋即又着急起来,低着头说:“队长,我跟您汇报个事儿……”
“嗯?”萧牧庭轻捏他的手背:“怎么了?”
邵飞似乎想起了什么,忽地缩回手:“脏,我还没洗澡。”
“你就跟我汇报这个?”萧牧庭忍俊不禁:“看这一身的泥,是挺脏的。”说完抬头看了看输液瓶:“等输完了去洗个热水澡。”
“不是!”邵飞摇头:“我要汇报的不是这个。”
他眼角往下撇了撇,嘀咕道:“虽然我确实很脏……”
萧牧庭笑着看他:“那是什么?”
邵飞沉默了一会儿,做足心理建设才开口:“队长,我没能扛过‘战俘营’,我被淘汰了,不能参加比武,不能给猎鹰争光了。”
说话时他一直低着头,两眼死死盯着被子。说完后病房里很安静,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也能察觉到萧牧庭的目光。
队长是不是很失望?
须臾,头顶被温热的手掌覆盖。邵飞身子一紧,还未来得及抬起头,就听见萧牧庭低沉而叫人心安的声音。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安慰比斥责更让人难过,邵飞鼻腔酸涩,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哽咽道:“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