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跟萧牧庭说——队长,我受伤了。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对特种兵来说甚至算不上伤,但想起来却非常后怕。一枚子弹打穿了战术背心,从他右肋擦过,破皮流血,留下烧灼的痛感。
如果他的动作再慢0.1秒,那枚子弹恐怕就将打入他的肺部。
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如果伤了肺,往后就当不成特种兵了。
像是知道他已经心猿意马了似的,萧牧庭在通讯仪中道:“保持警惕,你们做得很好,但不要松懈,有什么情况立即汇报。”
“是!”邵飞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情不自禁道:“队长,我等着您!”
通话一直没有挂断,邵飞听得见车辆奔驰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和萧牧庭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将通讯仪贴在胸口,想象萧牧庭是为了让他安心,才没有挂断。
半分钟后,他拿起通讯仪,无声地亲吻,好似吻着萧牧庭挂放通讯仪的肩头。
四辆吉普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邵飞迅速抱起受伤的边防战士跑出来。正在此时,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楼顶探出头来,黑漆漆的枪口正对邵飞的后脑勺。
邵飞奔向萧牧庭所在的吉普,“队长,队……”
狙击步枪从车窗探出,萧牧庭一脸y-in沉,是邵飞从未见过的模样。
上膛,瞄准,开枪,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子弹从身边飞过时,邵飞甚至听见了风被撕裂的声音。
隐藏在楼顶的黑衣人应声倒地,子弹正中他的眉心时,他的食指已经压下大半扳机。
第58章
车门打开,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们迅速冲进前哨站进行清缴。艾心从邵飞手中接过伤员,大声喝道:“飞机,好样的!”
邵飞猛一回过神,半边身子都是麻的。狙击步枪的枪声犹在耳际,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硝烟味。他大睁的双眼有些失焦,直到萧牧庭推开车门,提着那把刚刚救了他命的步枪走到他近前。
这就是反恐任务?这就是真实的战场?邵飞愣愣地看着萧牧庭——之前的枪战里,如果晚0.1秒,他的右肺就将被打穿;刚才队长若不能以快到令人震惊的速度瞄准,脑浆迸溅的人就不是屋顶的黑衣人,而是他。
后怕像冰冷的海啸,在身体里疯狂翻滚,邵飞的呼吸变得沉重,两腿无意识地颤动。萧牧庭神情肃然地在他面前站定时,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小步。过去小半个月的彷徨、犹豫全都不见了踪影,他看着萧牧庭,颤巍巍地伸出双手,然后低下头,拽住了萧牧庭腰侧的迷彩。
此时,他只想站在萧牧庭身边,被萧牧庭的气息笼罩。如果可以的话,还想靠在萧牧庭身上,让萧牧庭拍一拍自己的背。
但他不敢贴上去,害怕萧牧庭会一把将他推开。
他小半身子仍然麻着,腿也不争气地软了。不顾一切冲进前哨站时的气势、与暴恐分子持枪互s_h_è 的勇猛全都荡然无存,如果萧牧庭现在推开他,不需用太大的力气,他就会跌倒在地。
那样太难看了。
所以他只敢抓着萧牧庭的迷彩,一动不动地站着。
萧牧庭看见他被撕破的战术背心,蹙眉轻声叹息,旋即抬起左手揽过他的背,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按进怀里。
邵飞整个人都僵住了,拽着衣角的手颤抖脱力,腿脚也快站不住,心脏好像停住了,又好像跳得更厉害,血液像煮沸了一般毫无章法地奔流。
他低声呢喃:“队长?”
这个强硬的拥抱并未持续太久,萧牧庭松开手,轻轻在邵飞脸颊上拍了拍:“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们。上车吧,武警的军医还没赶到,车上有紧急医药箱,给自己清个创,再看看能不能给轻伤伤员进行临时治疗。”
邵飞捂住右肋,嗓音沙哑:“队长,我……”
经过刚才那一抱,他身体里的寒潮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炙人的灼热,连同声音也像从滚水中穿过。
“回去再说。”萧牧庭单手扶在他肩上,有力地让他转了个向,又在后背上很轻地一推:“去吧,照顾好自己和伤员,别让我担心。”
说完不再看邵飞,快步走近前哨站。
邵飞半侧过身,看着萧牧庭的背影。
萧牧庭很高,比他高,但并不是那种强壮威猛的身材,平时就算穿着作战迷彩,也与其他特种兵不太一样。
大约因为初见时萧牧庭穿着军礼服,又是一名政治干部,邵飞始终觉得他身上有股与特种兵格格不入的书卷气。
现在看着他的背影,才知那哪里是什么书卷气,分明是在特种部队出生入死十多年酿成的杀气。
邵飞深呼吸一口,右手握拳按在胸口,那里刚才紧紧贴着萧牧庭的胸口。
是安心的感觉。
拳头放下来,邵飞大步赶向吉普。身后,又有两名伤员被扛了过来,艾心在吉普上冲着通讯仪喊:“武警到底什么时候过来?伤员他妈的等不及了!”
最后被抬上吉普的是伤势最重的战士,浑身多处枪伤,从枪孔的位置看,肯定伤及内脏。在萧牧庭赶到之前,邵飞不是正与暴恐分子枪战,就是在前哨站里四处搜索,照看伤员的一直是张海——那名驾车时曾有过片刻犹豫的特种兵。所以直到现在,邵飞才从那张血污模糊的脸上,看出对方是那位与自己同龄的小战士。
小战士叫徐飞,与他同名。因为这个巧合,他前阵子还在驻地参加训练时,偶尔会去炊事班向对方讨要熏r_ou_。徐飞很内向,不喜欢说话,艾心还开玩笑说他空长了一张帅脸,撩妹技能负数。他一听就脸红了,往下拉了拉帽檐,更加沉默。
特种兵里只有邵飞知道他因为高原病而秃了头,其他人私下里都说他是最帅气的边防兵。邵飞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他那小心保护着的尊严被艾心没心没肺的玩笑戳到了,立即让艾心赶紧滚。待艾心真滚了,邵飞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飞呀,要不要跟着大飞哥学两下子?”
邵飞其实比徐飞小几个月,但个子比徐飞高。在二中队总被当老幺,这回一时兴起,非要占徐飞的便宜,叫人家“小飞”,自称“大飞哥”。
也是徐飞老实,不仅没揍他,还真叫了几回“大飞哥”,邵飞就膨胀了,带着徐飞练了几回。闲聊时还无意说了句“要不你别老待在炊事班了吧,看你身手也不错,换个岗位试试?”
徐飞并不是炊事班的兵,只是这阵子轮到来炊事班帮厨,轮完还得回队参加边境巡逻,但不会去检查站执勤——执勤与巡逻是两个不同的岗位。
徐飞感激邵飞教自己格斗,练得高兴,话也多了一些,随意问道:“换什么岗位?”
邵飞那时已经知道连长在跟上面申请让特种兵去边防检查站,便说:“比如到检查站执勤。”
后面一段日子,邵飞每天累得回寝倒头就睡,没工夫再去炊事班看徐飞,也不知道徐飞在炊事班完成帮厨任务后主动申请调到了检查站。
这天是徐飞在前哨站执勤的第二天。
血不停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他痛得接连呻吟,满脸泪水,直到无力呻吟,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眼神空洞地盯着车顶。
邵飞抢过艾心的通讯仪,暴喝道:“武警在干什么?直升机什么时候到?”
“军医马上就到!”连长也已赶到检查站,语气焦急:“但是武警的直升机恐怕来不了。”
“为什么?”邵飞手指都在发抖。
“海拔太高,直升机飞不了!”连长道:“伤员情况稳定了吗?邵飞?邵飞!”
邵飞将通讯仪塞回艾心手中,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他还没有经历过战友死在自己眼前这种事,第一次明白目睹一个人的生命渐渐流逝有多残忍。
徐飞可能活不下来了,这是连长说直升机来不了时,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伤得这么重,又是海拔如此高的高原,军医来了又有什么用?如果不能及时送去医院,徐飞……
远处传来吉普的轰鸣,武警突击队的军医和部分武警战士赶到了。邵飞低下头,躺在身边的徐飞已经闭上双眼。他胸中大恸,茫然地推着徐飞,哑声道:“醒醒,醒醒!”
徐飞一点反应都没有,邵飞瞪着一双血红的眼,开始拍他的脸:“别睡!医生已经到了,没,没有直升机,但是有救护车啊,就在外面!你他妈别睡,给我起来!”
“你别拍他了。”艾心推开邵飞,眼睛也已通红。向聪和张海在一旁无声地哭泣,人是他们救回来的,眼看救下的战友挺不下去,那种悲痛甚至盛过眼见战友被一枪毙命。
至少,那样他受的罪不会比现在多。
救护车停在吉普边,军医冲进吉普,查看完徐飞的情况后沉重地叹了口气。
邵飞目光一紧,“什么意思?能不能救?”
“我们尽力。”军医让武警将徐飞抬进救护车,邵飞立即跟了过去。
徐飞躺在病床上,军医眼看就要摘掉他的头盔,邵飞突然喊道:“不要摘!”
军医皱眉,手上的动作无半秒停顿,“现在必须摘头盔!”
徐飞已经失去意识,邵飞紧抠着救护车的门。他还记得当初想摘徐飞的帽子,许飞说什么也不让;也记得炊事班的班长说,小徐爱美,因为高原病而秃了之后,就一直不肯摘下帽子……
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看见徐飞不剩多少头发的头顶,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