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徐飞,其余3名边防战士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军医在说到徐飞时沉沉叹气,“首长,我们尽力了。”
萧牧庭让邵飞、向聪、张海与自己乘同一辆车,直接驶向徐飞所在的医院。
几人赶到时,徐飞刚刚被推出手术室。邵飞看不到他的脸,因为病床蒙着白布,白布撑出一个起伏的人形。
张海当即跪倒在地,失声大哭。向聪无言地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像被定住了一般,拳头却早已捏紧,手臂上爆出条条青筋。
邵飞挪不动步子,只有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心脏痛得像被碾碎一般,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徐飞就这么走了。
他不知道徐飞被抬上救护车后有没有醒来过,如果没有,那徐飞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痛”。
一声颤抖的、哽咽的、无助的——“我痛”。
邵飞扬起头,任由泪水横流。
萧牧庭轻声说:“去跟他道个别,跟你们的战友……道个别。”
三人站在病床边,白布被揭开,昔日执拗不肯摘帽子的英俊兵哥已经去了,无声无息地躺着,稀疏的头发上沾着血污,有卧蚕与双眼皮的眼睛紧闭,双唇皆被咬破,可见走得并不安详。
邵飞低头呜咽,悲痛像一双有力的手,掐在他脖子上,让他几近窒息。
萧牧庭站在他身边,神情肃穆,而后抬起右臂,向逝者致以军礼。
几秒后,邵飞也抬起手臂,接着是向聪、张海。
直到很多年后,邵飞仍记得第一次面对战友的死亡时,是萧牧庭陪着自己,教会自己敬畏生命,直面伤痛,纵使悲伤,亦不能倒下。
因为突发特情,二中队没有按原定时间离开。一周之后,萧牧庭才接到带队返回的命令。这一周里,二中队暂时担负起了边境警戒的任务,邵飞有很多话想对萧牧庭说,但都找不到机会。好在他也并不急于吐露心声,悲伤还需时间来平复,那些话也无法在仓促间说清楚,留一段忙碌的空白,于他来讲并非坏事。
来时搭的是汽车兵的车,如今车队早已返回成都,高原也已飞雪漫漫。特种兵们在离开之前再次哀悼牺牲的4名边防战士,而后乘车下到3500米的驻防部队,在那里搭乘直升机前往机场,辗转回到成都时,又是夜晚。
这回住的还是机关的招待所,连房间都一样。
萧牧庭放下行李,看着靠门的床——上次邵飞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占领了那张床,现在应该不会再来了。
萧牧庭叹气,想到回猎鹰之后就将把邵飞“赶回”二中队,那时邵飞一定会露出失落的表情,顿觉苦恼,而心口也忽地痛了一下,似乎隐有不舍。
第60章
10月中旬的成都,一场秋雨之后,天就凉下来了。但对刚从雪域高原归来的战士来说,这天气绝对说不上冷。萧牧庭脱下军大衣,洗过热水澡后,将脏掉的迷彩换成很久未穿的陆军常服,整理一番后离开招待所。
战区的副司令知道他带队回来,要与他见一面。
应酬归来已是深夜,队员们住的楼层鸦雀无声,想必已经早早入睡。萧牧庭脚步放得极轻,行至自己房间前,却暗觉不对。
里面有人。
机关的招待所绝不可能遭贼,萧牧庭右手扶在门把上,片刻后抬起来,在门上敲了三下。
门里很快传来脚步声,谁在屋里显而易见。
萧牧庭往后退了一步,既略微感到惊讶,又觉得实在意料之中。
门开了,邵飞只穿一件衬衣,衣袖挽到手肘,双手s-hi淋淋的,仔细一瞧,手指上还沾着一些来不及冲干净的泡沫。
萧牧庭眼色一沉,邵飞立即道:“队长,您回来了。”
那语气不像以往那样欢脱,仿佛多了几许深思熟虑,但并不让人觉得陌生。
萧牧庭点点头,不问也知道他在干什么。
邵飞两手往身侧一甩,将水和泡沫揩在衣服上,又道:“队长,我在洗衣服。”
萧牧庭进屋,往里一看,自己换下来的迷彩果然不见了,遂轻出一口气,目光沉沉地看着邵飞:“你不用给我洗衣服。”
当初让邵飞干勤务兵的活儿是为了磨x_ing子,大半年过去,邵飞早已不用靠被逼着洗衣服磨x_ing子,萧牧庭也很久没让他做这种事。他跟着萧牧庭,非但不像伺候首长的小兵,倒像被首长护着宠着的骄兵。
“您让我洗吧,现在还没回大营,我还是您的勤务兵。”邵飞有点激动,话语间不停将衣袖挽得更高,好似这个一直重复的动作能缓解心头的不安,“您什么都不让我做,如果连衣服也不让我洗了,明天回去之后,您是不是就要跟洛队说,说……”
邵飞撇下眼角,不再看萧牧庭,“说您不要我了?”
说最后几个字时,邵飞声音越来越小,之后悄悄抬起眼皮,瞄了萧牧庭一眼。
萧牧庭神色微变,没想到在他看穿邵飞的时候,邵飞也吃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要将自己赶走,于是才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跑来洗衣服。
好像洗了衣服就还是勤务兵,就还有待在他身边的理由。
邵飞是在总部联训时为猎鹰拿回“兵王”勋章的尖子兵,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拼命堵截暴恐分子的优秀战士,这么一个骄傲的孩子,此时在他面前低着头,用一种近乎幼稚的方式求他不要赶走自己。
萧牧庭抿住唇角,又体会到心痛的滋味。
“把头抬起来。”他看着邵飞,沉声命令:“特种兵不要随随便便低头。”
“我没有随随便便。”
我只是找不到其他办法!
邵飞抬起头,眼神渴切:“队长,我想留在您身边,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跟您学习。您还没有教我如何卧底,您说过会慢慢教我的,您不能言而无信。”
看得出邵飞在努力控制情绪,但说到后面还是有些慌不择言。萧牧庭转身倒了杯凉水,想让他先冷静一下,杯子已经递出,又拿了回来,在里面兑了些热水,才重新递出:“衣服还没洗完吧?先把水喝了,等会儿去把泡沫清干净,洗好挂阳台上,回头咱们再聊聊。”
邵飞眼睛一亮,几口喝完水,快步钻进卫生间,唯恐再慢一步,萧牧庭就要拿过盆子自己洗。
萧牧庭靠在桌沿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显然是个棘手的困局,他想让邵飞回二中队,邵飞偏偏要留下来,还先发制人,拿过去承诺的事来将他的军。他身为少将,当然不是一个小兵想将一军,就能将一军的。邵飞在赌,赌他不忍心。
萧牧庭往卫生间瞧了一眼,不由得苦笑,这孩子要说单纯,心里其实藏着几分小心思,否则也不会有刚才的举动,但要说有心机,那也是扯淡。
没人会把“将真心捧到眼前”的举动看做有心机,萧牧庭更不会。
他本就苦恼如何与邵飞说不再担任他勤务兵的事,也早已预知邵飞会难过,会失望。在邵飞突然跑来洗衣服之前,他就是不那么坚定的。现在邵飞来了,向他低头,态度那么软,就差没说“求您”,他如何狠得下心?
大约洗衣服这件事也是邵飞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萧牧庭知道,邵飞的确聪明,在作战上天赋极高,但在讨好一个人上,邵飞大多数时候是笨拙的。想到邵飞在很多个晚上冥思苦想该怎么做,最后想到跑来洗衣服,也许还因为有了主意而高兴,萧牧庭胸口的位置就软得一塌糊涂。
刚才让邵飞去接着把衣服洗完,萧牧庭是想给双方一个冷静的时间。
邵飞需要按下那份冲动,他又何尝不需要。
可是直到邵飞挂好迷彩,再次在衣服上擦干净水向他走来,他还是没能让软掉的心重新硬回来。
但邵飞好像冷静了不少,这次不再低头,而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既郑重,又带着几分赤诚,“队长,我有话跟您说。”
萧牧庭坐在靠椅上,邵飞坐在对面的床上,距离不算近,却在适合坦诚交流的范围里。
邵飞袖口和衣角有大片水迹,默默理了理思路,终是开了口:“队长,您上次跟我说的话,我都好好想过了。您待我好,照顾我,教我那么多东西,还说过不希望我因为x_ing子太急,而折在将来的战斗中——这不是因为在您眼中,我和其他兵有什么不同,是因为我是邵羽的弟弟,您对他有愧疚。”
萧牧庭不动声色地听着,注意到邵飞正等待自己的回应时,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嗯。”
“您不能接受我的心意,或者说不愿意、暂时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邵飞继续道:“您甚至以‘我哥牺牲是您的责任’为由,想把我推开。”
萧牧庭拧眉,不知道邵飞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想了这么多,想得如此深。
“我也犹豫过,难受过。我想,如果我在知道这一切之后,还黏着您,我该怎么和我哥交待?我是不是应该恨您?”邵飞顿了顿,“可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恨您,连‘远离您’这种轻松一些的事,我也做不到。只要能看到您,我就开心,看不到,就不开心。”
萧牧庭单手扶住太阳x_u_e,心防在渐渐瓦解——大约很难有人能在坦诚真挚的告白前无动于衷。
“后来我往深处想了想,试着带入您和我哥。你们都是我了解的人,所以我的猜测应该不会与事实差太远。”即便坐在床上,邵飞的肩背也挺得非常正,十足的军人风姿,“是我哥求您让他出任务的,对吧?”
萧牧庭目光紧敛,思绪再次回到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