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相撞时,邵飞呼吸一滞,哑然地睁大眼。
空气中残留着弹药与鲜血的味道,还有这片土地上独有的腐烂气息,但此时此刻,邵飞能感知到的只有萧牧庭的气息。
温暖,强势,无可抵挡。
手上的步枪掉落在地,他手指微动,手臂在空中悬了片刻,忽然环住萧牧庭的腰,用尽全力紧紧抱住,将自己整个身体贴了上去。
萧牧庭扣住邵飞的后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片刻后,不轻不重地在邵飞头上揉了两下,轻声说:“走,去指挥中心。”
暴乱造成9名战士受轻伤,防御工事外一片狼藉,地上不乏哀嚎的伤者与被踩踏得扭曲变形的死者。萧牧庭和叶朝得及时向维和总部通报情况、派人修理被毁的防御工事,还要对那些受伤的暴民提供人道援助,一刻也不得消停。
邵飞跟着萧牧庭,记着他的每一项指示,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怎么办,接到任务就执行,暂时没有任务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天降破晓,一切才处理妥当。朝阳跃出地平线时,国旗也在晨风中飘荡。
萧牧庭脱力地坐在靠椅上,疲惫地揉着眉心。油料库袭击以来,他已经连轴转了接近一周,休息的时间极少,需要cao心的事又太多,这一夜熬下来,几乎快撑不住。
手背忽然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碰了一下,他睁开眼,看见邵飞弯腰站在自己面前,右手拿着透明玻璃杯。
“队长,给。”邵飞将玻璃杯递上来,“蜂蜜水。”
萧牧庭接过杯子,水是温的,应该是烧好之后凉了一会儿。过去他故意让邵飞清晨起来烧水兑蜂蜜,不准用滚水兑,也不准用嘴吹凉,邵飞赶着去晨练,只好提早起来,心急火燎地拿小扇子扇,要不就用两个杯子不停倒来倒去。
邵飞很讨厌烧水兑蜂蜜,现在却端来温度正好的蜂蜜水,萧牧庭握着杯子,心里有些感动,正要说“谢谢”,邵飞已经催起来:“赶紧喝,您忙了一晚,一会儿开视频会议,一会儿让人干这干那,一口水都没喝。你不渴,我看着你都渴。”
萧牧庭笑了笑,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邵飞这阵子说话一会儿用“您”一会儿用“你”,萧牧庭每次都能听出来,却从来不说破。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观察邵飞说“您”和“你”时的表情与气场。
说“您”的时候,是乖巧听话的小队长,语气没那么强,但也不弱,有种想要讨好,又故意藏着掖着的味道。
说“你”的时候,就成威风凛凛的稳重军人了,强大可靠,令人安心,可也许是因为年龄尚小,这种可靠里又有点强撑的霸道,十分有趣。
近日来压力颇大,萧牧庭最烦闷的时候就和邵飞说几句话,看他的气场在“您”与“你”之间变换,心情竟然也轻松了几分。
不得不承认,邵飞在他心头的分量越来越重。
一定要形容的话,大约是个不愿与人分享的宝藏。
邵飞将指挥中心收拾一番,明明已经很累了,精神上却相当亢奋。夜里那个拥抱让他颤栗,亦让他无畏。他不傻,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聪明,他明白其中的意义。
萧牧庭看着邵飞忙来忙去,没有出口阻拦。眼里的邵飞似乎高大了许多,举手投足也不像过去那样稚嫩。其实邵飞并没有长个子,身体虽然强壮不少,但从外形上看不出来。这种“高大”的观感只能是气场。萧牧庭无声地笑了笑,撑着椅背站起来。邵飞连忙回头:“队长!”
“嗯?”
“您去哪儿?”
是“您”,萧牧庭想。
“去拿点药,然后睡个觉。”
“什么药?我去拿。”邵飞道:“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去医疗分队。”
这回是“你”,萧牧庭又想,祈使句,会指挥人了。
“安神的就行。”
10分钟后,邵飞从医疗分队回来,萧牧庭已经洗漱过了。
“医生说吃两片。”邵飞倒出药片,又说:“队长,您是现在休息吗?”
“嗯。”萧牧庭接过药片就水服下,“中午要开会,只有现在有时间。”
“我也有时间。”邵飞说:“暂时没有任务。”
萧牧庭抬起头,正想说“那就赶快回去睡一睡”,就听邵飞道:“宿舍太吵,我不想回去。”
顿了1秒,邵飞又说:“我就在这儿休息行吗?”
他是故意的,而这故意的勇气,是萧牧庭亲自给的。
萧牧庭沉默片刻,暗自兴叹。
邵飞走到床边,目光含着恳切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我想和你一起睡,队长,行吗?”
是“你”,萧牧庭半眯着眼,不知是太疲惫还是怎么,忽然就不想再拒绝了。
叹了口气,点头道:“上来吧。”
邵飞眼里有星子,比星子还闪耀。
床是单人床,但两个人也挤得下,萧牧庭让邵飞躺在里面,不动声色地将大半个床让给邵飞,自己小半身子悬在外面。
邵飞往他怀里蹭了蹭,见他没有拒绝,又蹭了蹭,还要继续蹭的时候,脸颊突然被揪了一下。
“好好睡觉,别老动。”
虽然是责备,但萧牧庭声线温和,丝毫听不出责备的意思。邵飞福至心灵,居然在里面听到了甜丝丝的关爱。
他想,不如把关爱换成宠爱,反正都是爱。
萧牧庭眼看着邵飞侵占自己的领地,邵飞进一分,他就退一分,直到现在邵飞假装熟睡,在他怀里连拱带蹭。方才他一直在退,在避让,但是如果再退,恐怕就要从上床跌下去。
不能再这么惯着了,他想,但是不这么惯着应该怎么做?
将邵飞撵走?还是……
如果能狠心撵走,又怎会走到现在这地步?
萧牧庭无声地勾起唇角,旋即抿了下去,不再后退,而是向前一步,抱住了邵飞。
邵飞这下没法再装睡了,身子一僵,任由萧牧庭搂着。
几秒后,后背被轻轻拍打,萧牧庭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要睡就好好睡,不准乱动。”
邵飞怔了2秒,酥麻感在全身游走。他提上一口气,发现自己居然紧张得不敢吐出来。
萧牧庭捏了捏他肌r_ou_绷紧的手臂,有些无奈,“乖,睡吧。”
邵飞慢慢冷静下来,肌r_ou_也不再绷着,过了一会儿,待心跳终于缓下去后,一头扎进萧牧庭胸口的战术背心,再也不想动弹。
这是个绝对谈不上舒服的睡姿。
紧急情况中,战士们不能脱下防护装备,即便是睡觉,也只能和衣而卧,连鞋也不能脱。战术背心硬邦邦的,埋上去有点磕人,但邵飞却相当满足,一手环着萧牧庭的腰,一手拽着萧牧庭的裤子,连日的疲惫渐渐消散,剩下的只有得偿所愿的欣喜。
靠在队长怀里,听得到队长的心跳,也能感受到队长的呼吸。
队长不曾给他承诺,但如果这不是承诺,又是什么?
中午醒来,萧牧庭已经不在了,桌上放着两个饭盒,一个装饭,一个装菜,都是温热的,显然刚打回来不久。
邵飞坐在桌边,盯着饭菜出神。
刚才睡得安稳,什么梦也没有做。
应该做梦的——第一次被队长搂着睡,怎么能不做梦?
邵飞撑起下巴,略显苦恼地想:哎,怎么没做梦呢?
饭菜的香味散了出来,不算美味,却足以勾起饥肠辘辘战士的食欲。邵飞拿起筷子,扒了几口后忽然手腕一顿,几秒后笑容在脸上绽放,有点孩子气,又有种正显山露水的占有欲。
现实已经比梦更美好,哪里还需要做什么梦?
这场持续一周多的动乱终于在跨年前平息下来,中国营在所有维和部队中损失最小,国内一些哗众取宠的媒体在社交网络上“祝贺”中国营的“胜利”,而真正身在战地的人却不明白有什么可祝贺。
只有经历过、正经历战火的人,才知道所谓的“胜利”并不值得庆祝。
12月的最后一天,萧牧庭代表中国营去维和总部商谈来年的行动部署,邵飞寸步不离地跟随,不肯站在会议室外,全程守在萧牧庭身后。
会后,总部的官员、其他维和部队的高级军官与萧牧庭聊天,都夸他带在身边的小战士厉害。这厉害包括两方面,一是警惕x_ing出众,二是举动极有分寸。一名女x_ing官员还道,小伙很帅,难道是你们三军仪仗队调来的兵?
萧牧庭笑着摇头,只道:是我们步兵分队的战士。
邵飞英语一般,但别人夸他帅、夸他厉害,他还是能听懂,得意洋洋的,离开总部大楼之前直冲萧牧庭眨眼睛。
萧牧庭老早就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了,故意没理他,任他一个人表演。
即将走出大楼时,邵飞忽然变得警惕而严肃,从一个演技着急的演员变回百无疏漏的保镖,护着萧牧庭飞快进入吉普,回营路上全程握着枪。
抵达营区,同行的队员离开之后,邵飞扯住萧牧庭的衣袖,“队长,你怎么不夸我一下?”
萧牧庭佯装不解,“夸你什么?”
“刚才在总部,别人是不是跟你夸我了?”
“哦。”萧牧庭笑:“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