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在胸腔里猛撞,他已经看不清据枪对着他的人。
“队长。”又轻轻喊了一声,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回不来,你来接我好不好?我想回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一声清脆的枪声击破耳鸣筑起的堡垒,邵飞眼皮猛张,意识到子弹并未落在自己和周辛身上后,惊恐地看向一旁的陈雪峰。
陈雪峰咬着牙喊:“我没事!”
邵飞尽量平复呼吸,双眼渐渐有了焦距。
刚才那一枪原本正对他的眉心,击发之时却被人迅速打开,子弹飞入灰暗的空中,不知踪影。
那个挡开雇佣兵的男人此时正站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看不清对方逆光的脸,只能从轮廓分辨出是亚洲人。
几秒后,那人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脚在周辛腿上拨了拨,用古怪的汉语道:“中国军人?老天垂怜,我竟然遇到了落单的中国军人!”
邵飞眸光一收,又听那人道:“嘿,那我可不能让你们就这么死了。啊!8年了,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我正好给我那些死在你们手上的兄弟报仇!”
第91章
周辛被抬上一辆车时,邵飞生生压下冲过去拼命的冲动。随后陈雪峰腿上的石块被挪开,一名白人雇佣兵在他的伤腿上猛地一踩。邵飞瞳孔紧缩,却瞥见陈雪峰忍着剧痛投来一个眼神——
不要轻举妄动!
半年前在总部,教官们在“战俘营”训练中告诉他们,一旦被俘,就必须认清自己的处境,牢记两个目的,一是不管将经受何种屈辱,也要努力活下来,二是咬紧机密,绝不透露半个字。激动反抗并不是勇猛,是蠢,害自己也害队友。
如今他们身陷囹圄,却并非卧底,没有必须守住的机密,唯一的要务就是活下去。
陈雪峰那一眼令邵飞找回几分冷静,但眼看陈雪峰被一脚揣进另一辆车,心口仍是抽痛难忍。
自己受苦受辱便罢了,再苦再难,他也要活下去。但亲眼看到队友遭罪却是另一番滋味。
载着周辛和陈雪峰的两辆车启动,引擎嗡嗡作响。它们消失在视野中时,邵飞甚至希望被子弹打中、被石块砸中的是自己。
他是队长,他应该替周、陈承受这份痛!
“还坐着干什么了?”突然,那名亚洲人又发话了,“我看你手没折腿没断,难道也想让人抬上车去?”
邵飞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名棕色皮肤的雇佣兵就将他一把拉起来,还惩罚猎物似的用枪托在他后腰狠狠一撞。
“嘶!”突然涌起的疼痛如新鲜的血液一般在体内奔走,邵飞痛得双眉紧拧,却硬是没发出更大的吃痛声。
“哟,你们中国军人都是这么不怕痛的吗?”那人往后退了两步,睨着邵飞哈哈大笑,“那行,回去后我在你身上做做实验,看看你能承受多大的痛。”
邵飞这才看清楚这人的相貌,估摸30多岁,国字脸,颧骨较高,眉毛极浓,眼神y-in鸷,是比较典型的东亚人长相,但肤色较黑,右脸颊上有一条从耳根到下巴的伤疤。
“上车吧。”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吉普:“咱俩共乘一车。”
邵飞双手被绑起来,眼睛也被黑布蒙住。失去视觉后,听觉与感觉变得格外灵敏,他尽可能地冷静下来,跟随指引上了那辆吉普,被安排坐在两名雇佣兵中间。
肢体接触与嗅觉告诉他,这两人应该也是东亚人。
果然,吉普发动不久,其中一人就cao着地方口音浓重的普通话问:“王先生,这些人咋整?”
邵飞记住了对方的姓氏。
“慢慢儿折磨。”王先生y-in恻恻地笑。邵飞忽地感觉到下巴被掐住,后槽牙本能地咬紧。
“听到了吗解放军?我要慢慢儿折磨你们,让你们生不如死。”王先生说完松开手:“我看你年纪挺小,哎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不长脑子’,刚才你那队友中枪失血,你如果不救他,他现在肯定已经舒舒服服见阎王去了。你说你救他干嘛呢?落在我手上,我他妈先给他治伤,等他好得差不多了,在一点儿一点儿,嗯,弄死。”
邵飞紧抿着唇,心跳快得难以承受,脑子里却一遍一遍回放着教官们在“战俘营”时说的话:万事忍耐,不还手,不还口,活下来!
“这不好吧?”另一名雇佣兵道:“他们怎么说也是……”
“也是什么?”王先生讪笑:“中国人?小刘,你还惦记你那中国人身份呢?”
邵飞眉梢微动。
“啧啧,祖宗的血就那么重要?忘了当初是谁救你的了?”王先生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那中国人的血都他妈快流干净了!谁给你放的血?又是谁给你输的血,啊?”
小刘倒吸一口凉气:“王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
“哦?那你说说,你什么意思?”
“我担心他们的战友会找上来。您忘了吗,姆曼老大说过,我们在解放军手上吃过大亏,惹谁都不能惹解放军。”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王先生忽然大笑起来,随即一边重重拍着邵飞的头顶一边道:“不能惹解放军?哈哈哈老子这不就惹了吗?他能耐我何?咬我一口?”
邵飞一声不吭地忍着,扇在头顶的巴掌又重了几分,王先生似乎转了个向,正对着他道:“你能耐我何啊?小解放军?”
邵飞唇角轻轻颤抖,终是未吐一字。他头上本就被碎石砸破了皮,此时被巴掌扇着,每一下都落在流血的伤口上,痛得钻心。
打了一会儿,王先生似乎也没兴致了,伸手在邵飞的迷彩裤上擦了擦,“你是木头人吗?你们解放军就是这样训练新兵?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嘿,和当年杀我兄弟的不大一样啊。”
说完在邵飞额头上用力一弹:“原来你们解放军也不过是仗势欺人而已,人多就横,落单了呢,哎哟你瞧你这熊样儿,啧啧啧。”
邵飞被绑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指甲嵌进掌心,痛得精神一凛。
“哎小解放军,我说了半天,你倒是搭个腔啊。”王先生歇了一会儿又道:“想不想知道我等会儿准备怎么玩儿你和你那俩队友?”
邵飞还是没说话,故作平静地摇了摇头。
那个被唤作“小刘”的雇佣兵又开口了:“王先生,咱们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了。万一……”
“没有万一!”王先生突然发怒,声调陡然升高:“你懂个屁!你知道我等这机会等了多久吗?8年!整整8年!8年前解放军杀了我所有兄弟,只有老子一个人跑出来,给萨克和他的婆娘当小弟,我他妈……”
邵飞被吼得接连耳鸣,脸颊沾上了王先生横飞的唾沫。之后,王先生像精神病人一般絮絮叨叨,时而高喊解放军不让他回家,时而怪声怪气地大笑,两位雇佣兵噤若寒蝉,如雕塑一般紧挨着邵飞。
如此诡异气氛中,邵飞却越来越冷静,从王先生的话语中逐条分析,渐渐猜出此人的身份——军火走私团伙头目之一,二把手或者三把手,可能是中国人,曾经盘踞中俄边境,8年前其所在团伙被一网打尽,他逃离之后寄于另一支军火走私团伙篱下,而这支团伙在2年后又被中国部队打垮,团伙的老大萨克发誓,再不进入中国境内。如今萨克已死于战乱,王先生是新的当家。
邵飞暗自思索,从地理位置上断定,8年前与6年前的行动不是由北风特种大队执行,就是由特种作战总部执行。
如果是总部执行,那么……
他心口猛地一抽,唇角几不可见地抖动。
小时候他不知道邵羽是哪支特种部队的人,只知道哥哥是特种兵,在执行某个任务时牺牲。这几个月却从萧牧庭处得到一些零散的信息,得知邵羽牺牲时是总部的一员,而那次行动正好是打击中俄边境军火走私贩!
8年前,连时间也吻合!
邵飞呼吸急促起来,浑身肌r_ou_紧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黑布绑得很紧,但布料并不厚,隐约能看到些许光亮。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难以相信,自己可能遇上了当年杀害邵羽的人。
理智与冷静烟消云散,邵飞粗重地喘息,杀意像即将喷发的火山,根本无法压抑住。
如果姓王的真与邵羽的死有关,那他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哪怕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不知是不是被邵飞突变的神情吸引了注意,王先生停下碎碎念,看了一会儿,懒散地说:“我刚才是不是说多了?抱歉抱歉,我这人呐,就是管不住嘴。小刘,你处理一下,别让小解放军老是竖着耳朵听。”
一秒后,邵飞后脑传来一阵闷痛,意识尽失。
醒来时已经不在车上,他撑起身子,浑身酸痛乏力,但似乎没有被虐待过的痕迹。
这是一间比队里的禁闭室大不了多少的小屋,没有窗户,也没有灯,门上有一个小窗,外面昏黄的灯光照了进来。他警惕地看着房屋的各个角落,寻找监视器,果然在门上方看到一个指示灯闪动的盒型物。
他凝视着那黑漆漆的镜头,知道镜头后面一定有人看着自己。
外面很安静,连脚步声也没有。他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地面。
昏迷前的冲动已经不那么明显,但杀意却分毫未消。失去意识之后,他好像梦到了邵羽,又似乎梦到了队长,但记忆全是碎片,想不起他们在梦里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