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大方沉默地把甄晓器带回了自己家。当两个人在他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的时候,他才万分艰难地向甄晓器开了口:“晓器,你别生气,那个,你的红票票我暂时不能给你了。”
他一路忐忑,不知道要怎么向甄晓器开口,现在说出来,只觉得一颗心都吊在了半空中:“我把钱借给同事了,暂时不能还你钱了。”
甄晓器呆了两秒,心里升起了一股失望的情绪。他一整天都沉浸在将要拿到小钱钱的快乐里,他甚至都计划好了,可以拿出一部分买好吃的,给琼大方做一顿丰盛的晚饭,现在琼大方突然告诉他,他的计划被迫中断了,他期待了一天的快乐也没有了。
甄晓器不太高兴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说话不算话的。”
琼大方为自己辩驳:“我同事有点急事,我想我也不急用,就先借一下呗。”
甄晓器嘟嘟囔囔:“你还不急用呢,你饭都吃不上了。”
他问琼大方:“你同事因为什么事急用啊?说什么时候还给你了吗?”
琼大方舌头磕绊了一下:“这个,这个我没问,都是同事,没必要吧。”
本来甄晓器只是有点失望,现在是真的开始生气了:“怎么同事就没必要问了呢?你平时给这个同事、那个同事买东西,别人有给你钱吗?”
“那是我自己不要的。”
“对,就你大方,就你要面子。不说这些你自愿买单的,那别人问你借的钱,别人都还了吗?”
甄晓器越说越生气,琼大方总是这样,只要自己有的,不管是同事还是朋友,都可以随便拿。
他收入也不算少,却一到月底就只能吃泡面。幸亏他长得身强体壮,若是身体不好,感冒发烧都不一定有余钱买药!
甄晓器越数落琼大方,越生气:“你能不能自己心里有点数?上班那么久了,你存了多少钱?有二十块吗?”
琼大方本来因为心虚,甄晓器数落他,他也不敢还嘴。可是甄晓器越说越多,不仅把他这几年随手送人的单反、平板电脑之类的拿出来批判,还又开始扯到大学时候了。
“你倒是对谁都掏心掏肺的,别人谢谢你了么?当初钱曦曦肚子里的小孩都不是你的,你还给她借钱打胎,钱曦曦说过你半句好话没有……”
琼大方被骂急眼了,一开口就口不择言:“那是我前女友,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数落他数落得滔滔不绝的甄晓器,一下子闭了嘴。房间里瞬间静的落针可闻。
甄晓器怔怔地看着琼大方,像是不能相信刚刚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可是他看着琼大方一副后悔失言又不知道如何补救的样子,慢慢恍然大悟,他没有听错,琼大方确实是说了,自己管不着。
明白过来的甄晓器,眼睛嘴巴像被抽掉了生气,全都耷拉了下来,那是一个伤心的表情。
他站起来,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先回家了。”
然后抓着自己的包就冲了出去,飞快地跑掉了。
甄晓器背上驮着自己的大书包,像一只蜗牛一样,慢吞吞地在马路上一点点往前挪。
他的心里没什么生气的情绪,只是觉得空茫茫的。
他承认琼大方其实说的就是事实,他有什么资格对他评头论足,数落他的生活方式呢。
甄晓器,你管不着,你过界了。他很冷静地告诉自己,朋友不应该是这样的,多久的朋友也不行。
他总是不自觉地去干涉琼大方的生活,只要琼大方不出言反对,他就假装不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可是假的毕竟是假的,当被当事人戳穿他根本没有资格的时候,比任何时刻都难堪,仿佛他那点不堪人知的小心思都曝露在阳光下了一样。
他拖拖拉拉走过街口,习惯x_ing地进了小区,哼哧哼哧爬上六楼。爬到自己家那层,觉得累的不行了,一屁股坐在门口,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平时不觉得六楼有那么高啊,老小区就是不好。甄晓器心里茫茫然地空想,思绪一会儿到东,一会儿到西。
他又想到琼大方,他知道自己烦人,扯东扯西、没完没了地数落人家,谁也受不了自己这样的啊。
可是真的是扯东扯西瞎扯到的吗?甄晓器脑子里又浮现出钱曦曦这个名字,他为什么会扯到钱曦曦的事情?都过去好久了,他们毕业都三四年了,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忘记。
他是记得钱曦曦的,他们的一个女同学,琼大方的前女友。
他还记得以前自己偶尔也会大方一下,那一次他买了电影票,想要约琼大方去看电影,那是一部文艺爱情片。
当他把电影票攥在手心里,下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决心和勇气,想要问问琼大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的时候——
他还没有开口,琼大方已经兴致勃勃地问他,可不可以帮他去向钱曦曦表白。
琼大方像很多青头愣皮的男大学生那样,买了彩色蜡烛,很没有创意地在女生宿舍楼下摆心形蜡烛阵。
那个晚上,甄晓器弯着腰,一根一根帮他点蜡烛,点琼大方向别人表白的蜡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女生宿舍下面聚了一帮看热闹的人。
那是个晴朗的夜,微风从cao场上吹来,温温柔柔,凉爽而舒适,蜡烛没有被吹熄的危险。
甄晓器数着一根,两根,三根,一秒,两秒,三秒……
电影的开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应该来的观众永远不会来了。
那是甄晓器这一生中最大的浪费。
琼大方在烛光摇曳中拥抱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段恋情,周围围观的同学们发出善意的掌声和哄笑声,一切都那么美好。
甄晓器远远站在光圈之外,烛光波及不到的暗影中,仿佛所有的热闹都和他无关了。
两张电影票,五十块钱呢。一向吝啬的他为此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为看电影付那么多钱了。
甄晓器把头埋在膝盖上,在家门口的楼梯间静静地流泪。
那从青春期一直蔓延到现在的奢想,被按下去烧成灰碾成泥的奢想,用尽方法却无法被其他四十二号掩盖的奢想,一直一直窥伺在暗处,狰狞地嘲笑他的不得解脱。
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可是再尽力有什么用呢,笔记本上的字迹就算用墨盖住,也会留下漆黑一片的印记。
心上的痕迹用日复一日的琐碎建造的高楼盖住,可是一旦高楼倒塌,砖石倾颓,下面的地基还是会清晰地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上面赫赫然用岁月镌刻的只有三个字——琼大方。
第五章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有些刺眼,琼大方愣怔地盯了一会儿,眼睛就酸酸涩涩地睁不开了。
于是他索x_ing闭上眼睛,身体往下滑,躺在了沙发上。
他两只手垫在脑后,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全是理不清楚的情绪。
不是不后悔,甄晓器一露出伤心的表情,琼大方就知道自己说了浑话,想要解释,却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怎么说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有的是资格管我?
话是简单的话,只是琼大方没有胆子说。
甄晓器是他竹马成双的好友,是他十几年的兄弟。
他曾经什么都可以和他分享,他第一次向女生表白,他第一次恋爱,他怎么分的手,他的开心和失意,青春的点点滴滴,都和甄晓器说尽了。
琼大方当时并不知道,感情是这个世上最难琢磨的东西。有一天他会希望他和甄晓器从来不是朋友,他过去的感情甄晓器可以一无所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甄晓器的眼光再也不是哥们儿的呢?
大概是很多年前,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下午了。
琼大方记得他和甄晓器像往常一样,在cao场上打了会儿球,然后坐到双杠下休息。
甄晓器捧着自己带的运动水壶,咕咚咕咚灌白开水。
也许是那天受到的震惊太大了,琼大方依然记得当时的每个细节。他记得甄晓器喝完水,把水壶盖拧上。顺手抹了把汗。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偏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其实我喜欢男生。”
甄晓器说完就说完了,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他爬起来,双手撑在双杠上,一跳一跳地踮着脚玩,只剩下琼大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张着嘴,像一个傻子。
琼大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山崩地陷的心跳声,他的耳朵嗡嗡直响,双眼无措地看着甄晓器在双杠上晃来晃去的腿。
他紧张到舌头都木了,甚至以为下一秒,甄晓器就会告诉他,他喜欢的是自己。
可是甄晓器什么都没说,他玩了一会儿,有点困惑地问琼大方:“你怎么不过来玩儿?”
看着甄晓器明明白白的眼睛,琼大方如坠冰窟,他这才发现,他根本没在意到甄晓器向他出了个柜,他只在意甄晓器喜欢的是谁。
什么最好的朋友,什么十几年的兄弟,在那天以后,统统变为不能言说的心思:甄晓器你喜欢的可不可以是我。
琼大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柔软的垫子里,他抬起手捂住了耳朵,似乎这样,就可以听不见心脏传来的闷闷的声响。
所谓的兄弟之情成为了他裹足不前的桎梏,但是甄晓器也根本没给他往前的机会。
说完那句话后没几天,甄晓器就开始追他们系的一个男孩儿。其实也不算追,就是故意找些机会,约了人和大家一起出去玩。